镜面如水般波动，那张与从浩辰一模一样的脸逐渐凸出镜框，如同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
先是苍白的指尖，然后是整只手掌穿透镜面，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泥土。
接着是手臂、肩膀，最后是整个赤裸的身体从镜中挣脱出来。
从浩辰的呼吸停滞了。
那个“他”悬浮在水中，金发如海藻般飘散，肚脐处延伸出两根暗红色的脐带——一根向下延伸进无底的深渊，另一根则像有生命般朝从浩辰游来，尖端如蛇头般昂起。
不！
从浩辰试图后退，但水中无处可逃。
脐带以惊人的速度缠上他的腰部并钻进他的肚脐，尖锐的疼痛瞬间穿透全身。
他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重组。
时间回到了几百年前。
那时的从浩辰拥有着另外一个名字：玛拉基。
——鹅卵石铺就的街道，木制房屋散发霉味，教堂钟声在远处回荡。
两个金发男孩站在谷仓阴影里，一个高大些，一个瘦小些，却有着完全相同的面孔。
“玛拉基！”高个男孩咬牙切齿地说，“父亲又把最后一块蜂蜜蛋糕给了你。”
瘦小的玛拉基畏缩地后退一步：“我可以分你一半，哥哥。”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哥哥猛地打掉弟弟手中的蛋糕，“为什么总是你？为什么所有人都更喜欢你？而你却总是在我面前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记忆继续如潮水般涌来。
玛拉基看到更多片段：约西亚故意弄脏他抄写的经文害他被神父责打。
约西亚在寒冬夜里把他锁在门外。
约西亚向村里女孩散布谣言说他身上有魔鬼印记......
记忆画面切换的间隙，玛拉基感到脐带如烧红的铁链般灼烧着他的内脏。
水下的冰冷感与几百年前的寒风奇异重叠，他再次站在了那个决定命运的悬崖边。
“来看看我发现的鸟巢。”
约西亚的笑容像融化的蜜糖，黏腻而危险。
十七岁的玛拉基裹紧粗麻外套，崖顶的风裹挟着松针的气息，远处教堂的晚钟正敲响第六下。
约西亚的金发在夕阳下如同燃烧的麦穗，他们相似的面容此刻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表情——哥哥眼中跳动着玛拉基无法理解的兴奋，而弟弟的指节因紧握崖边灌木而发白。
“太靠近边缘了，哥哥。”
玛拉基的嗓音被风吹散，此时的他，被哥哥即将推到悬崖边上。
“只要你站到悬崖边上，我就相信你是勇敢的，我希望我能有一个勇敢的弟弟，只要你做到了，我就永远不会再欺负你！”约西亚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十分刺耳。
那一刻的玛拉基，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勇气。
也许，是因为他想得到哥哥的认可。
也许，他想能够和哥哥和平相处。
也许，他想证明自己的勇敢。
总之，他鬼使神差一般地走向了悬崖边上。
但他不知道，那将是一切命运的转折。
他永远记得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约西亚突然的尖叫。
那只蛰刺自己颈部的黄蜂。
以及后脖处传来的剧痛。
当玛拉基因疼痛弯腰时，约西亚推空的双手在空气中划出绝望的弧线。
“玛拉——”
坠落的呼喊被峭壁撞碎成回声。
玛拉基趴在锋利的岩石上，看着约西亚的身影在坠落中不断撞击突出的岩壁，暗红色血迹在灰白崖壁上绽开诡异的花。
最后一声闷响从谷底传来时，暮色中惊起一群乌鸦。
脐带在水下剧烈抽搐，将玛拉基拖向更深处的记忆。
谷底的腐叶堆里，约西亚的颈椎以不可能的角度弯折，但那双蓝眼睛仍死死盯着前来查看的弟弟。
当玛拉基颤抖的手指即将触碰他时，尸体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你逃不掉的。”约西亚的嘴角溢出黑血，声音却异常清晰，“我的怨灵...我的影子...我会变成你呼吸的空气...你镜中的倒影...”约西亚的腐坏的肺部发出风箱般的声响，“每世每代...首到你偿还...”
玛拉基收回了手，他静静地坐在那里。
他的指尖还残留着约西亚皮肤的触感——那种迅速冷却的温度，像融雪渗入泥土般不可逆转。
哥哥的眼睛始终没有闭上，瞳孔扩散成无光的黑洞，却仿佛仍在注视着他，用那种熟悉的、混合着憎恶与渴望的眼神。
“你逃不掉的。”
这句话在玛拉基耳边回荡，比教堂钟声更刺耳，比告解室神父的质问更令人窒息。
他跌跌撞撞地逃离山谷，粗麻布衣被荆棘撕成条状，皮肤上的血痕很快凝结成暗红色的网。
村里人找到约西亚的尸体己是三天后。
玛拉基蜷缩在教堂长椅上，听着大人们低声谈论“不幸的意外”。
没有人会怀疑他——温顺虔诚的玛拉基怎么可能伤害他那强壮的双胞胎哥哥？
只有神父注意到他指甲缝里的黑色泥土，以及他拒绝为死者合上双眼的异常举动。
“上帝宽恕所有诚心忏悔的人。”
神父将手掌放在玛拉基颤抖的肩上。
玛拉基盯着忏悔室的木栅栏，喉结滚动。
“如果......”他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羊皮纸，“如果那个人并不感到后悔呢？”
神父的手僵住了。
那天夜里，玛拉基第一次在镜中看到约西亚。
铜镜表面泛起涟漪，哥哥的脸浮现在他倒影旁边，金发比生前更加耀眼，嘴角挂着那个熟悉的、带着恶意的笑容。
玛拉基砸碎了镜子，但第二天清晨，所有碎片都诡异地恢复了原状。
诅咒开始了。
谷仓的阴影里会出现约西亚的脚步声。
井水中会突然浮现他苍白的脸。
玛拉基抄写经文时，墨水会自行扭曲成“凶手”这个词。
最可怕的是夜晚——当他吹灭蜡烛，总能感觉到有冰冷的呼吸喷在颈后，就像小时候约西亚常做的那样，在他耳边轻声说：“你永远不配得到爱。”
二十岁那年，玛拉基逃进了修道院。
他跪在冰冷的大理石上，额头紧贴地面，祈求上帝驱散这如影随形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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