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初歇的清晨,莫无伤蹲在染坊天井的青石板上,指尖捻着刚收的土布。粗粝的棉纱刺得虎口发痒——这触感让他恍惚回到三年前,女儿化疗后第一次能下床时,也是这样揪着他的手,细瘦的指节像要嵌进他肉里。檐角的积雨滴在染缸里,"叮咚"声惊散了水面"福源布庄"的倒影。
"莫老板,这批柿漆到了!"送货的老赵卸下竹篓,汗湿的短褂后背印着星火药房的蛇杖标志。莫无伤揭开篓盖,防腐剂的刺鼻味首冲脑门——和女儿临终前病房里堆满的输液袋一个味道。他手指一颤,篓里的陶罐差点摔碎,老赵眼疾手快扶住:"莫老板当心,这漆金贵着呢!"
巷尾弹棉花的嗡鸣混着雨声传来。阿绣抱着账本从晾布架间钻出,银镯磕在算盘上叮当作响:"东街裁缝铺要二十匹蓝印花布,定金只给三成。"莫无伤接过订单,指尖着"星火职工医院"的鲜红印章——上周在废品站见过的被褥残片,边角也印着同样的徽记,浸着淡蓝药渍的棉絮像发霉的云。
三个月前,莫无伤用遣散费盘下这间倒闭的染坊时,墙角的蜘蛛网还挂着前主人的破草帽。他蹲在染缸前刷洗陈年污垢,缸底暗红的斑块怎么都刮不净。隔壁棺材铺的老崔递来半壶烧刀子:"这缸腌过死人寿衣,晦气!"他仰头灌了口酒,烈火烧过喉咙——女儿咽气那晚,他也在医院走廊这么灌过整瓶二锅头。
第一匹布染坏那日,暴雨把晾晒的土布全打成了霉团。莫无伤瘫坐在泥水里,攥着女儿临终前攥皱的童话书。书页里夹着的褪色糖纸突然飘落,粘在染坏的布匹上——那是小雨六岁生日时,他藏在童话书里的惊喜。
"爸爸,蓝色染料像不像夜晚的海?"记忆里的小雨趴在病床上,指尖描着童话插图。莫无伤抹了把脸站起身,把霉布全塞进灶膛。火光窜起时,他忽然想起女儿说过的话:"烧坏的画纸,可以重新画呀。"
菜市场的鱼腥追着穿堂风漫进染坊。学徒二柱正往染缸添料,木勺突然脱手砸出个豁口。莫无伤俯身去捞,指尖触到缸底黏腻的沉淀物——这口百年老缸内壁的暗红斑块,在浑浊的染液里竟像无数婴儿蜷缩的轮廓。
"东家,咱换个新缸吧?"二柱嘟囔着擦汗。莫无伤厉声喝止,惊得晾布架上的麻雀乱飞。三日前他在废品站见过同样的老缸,缸底黏着半张《特殊样本转运单》,患者编号0723的日期正是女儿确诊那天的暴雨夜。
午后闷雷滚过屋脊。莫无伤在库房清点布匹时,某匹杭罗的暗纹在气窗斜光里显出蹊跷。扯开布边,夹层里掉出张泛黄的产房值班表——夜班护士签名栏的指纹印,与钟无艳留在实验记录上的完全重合。
深夜对账时,煤油灯将莫无伤的影子投在斑驳砖墙上。账本某页的墨迹突然化开,显出张模糊的监控截图——本该夭折的婴儿耳后红痣,与女儿烫伤的疤痕位置分毫不差。他抄起裁布剪划开账本夹层,防水胶卷上钟无艳正将数据线接入培养舱,钛钢戒的反光刺破了胶片上的黑暗。
"莫老板,药房来催柿漆尾款了。"阿绣的喊声惊得他手一抖,胶卷飘进染缸。靛蓝液体吞没画面的瞬间,缸底浮出串气泡拼成的数字——07230723,像是女儿临终前监护仪上疯狂跳动的读数。
晨光中,第一缸新布出浴。莫无伤攥着湿布的手突然颤抖——靛蓝花纹在晨雾里扭曲成基因链图谱,某个螺旋节点正对应女儿病历上的突变标记。二柱哼着小调过来晾布,惊见掌柜瘫坐在染缸边,指缝间漏下的布角在青石板上拖出长长的血痕,像极了产房里拖拽担架车的轨迹。
染坊大门突然被推开,钟无艳的羊皮靴踏碎满地晨光:"师傅这缸染料淬得妙,倒像掺了人血。"她的钛钢戒裂开细缝,一滴暗红液体坠入染缸,整个缸面突然沸腾起来,浮出三百个跳动的"0723",每个数字都在渗出青黑的毒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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