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蜷缩在榻上,指尖反复着袖口的银线刺绣,那是涂山璟去年送她的云锦裁的,针脚细密如流水,如今却泛着陈旧的光泽。窗外暮色西合,檐角铜铃被风吹得轻响,像极了青丘竹林的风声。玱玹推门进来时,正看见她对着烛火发呆,发丝被映得泛红,眼底却一片灰败。
“又在想那些事?”玱玹抬手挥退侍女,亲自替她添了盏热茶,“医师说你再这么闷着,药石无灵。”
小夭没抬头,盯着茶盏里沉浮的枸杞:“生死由天,闷与不闷又有何分别?”
玱玹在她身边坐下,袖中玉佩硌得大腿生疼——那是她十岁生辰时他刻的“长毋相忘”,这些年一首贴身带着。“生死确乎难控,”他伸手替她拢了拢滑落的披风,“但生和死之间的路,该怎么走,却是你我能选的。”
她忽然抬头,烛火在瞳孔里碎成金箔:“比如你选了争权,我选了……”
“比如我带你去山顶看星。”玱玹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今夜月朗星稀,正是观星的好时候。”
泽州行宫的露台凉风透骨,小夭裹着狐裘远眺,只见星河浩瀚,横贯天际。玱玹负手而立,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你看,那些星星看似遥不可及,却各有轨迹,互不干扰。”
“可它们终会坠落。”小夭轻声说,“就像人终会死去。”
“但坠落前的光芒,却是自己挣来的。”玱玹转头看她,月光为他的轮廓镀上银边,“小夭,别困在过去的阴影里。你还有我,还有……”
“还有什么?”她忽然冷笑,“还有涂山璟的背叛,还有西炎王的猜忌?”
玱玹喉结滚动,伸手想握她的手,却在触到她指尖的冰凉时猛地缩回:“明日西炎王要阅兵,你随我去如何?或许……”
“或许他会给你好脸色?”小夭打断他,“玱玹,你我都清楚,他召你回泽州,不过是想当众折辱你。”
他沉默许久,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这是我为你选的护卫名单,个个身怀绝技,可保你无虞。”
小夭盯着竹简上的名字,忽然想起他曾说过“要把全天下最好的都给你”。指尖抚过“蓐收”二字,她忽然轻笑:“你这是要提前安排退路?”
玱玹没说话,只是望着她,眼中有痛楚也有决然。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梆子声里透着夜的苍凉。
西炎王的寝殿内,烛火摇曳不定。老国王盯着案头玱玹的弹劾奏折,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侍奉的宫人忙递上参汤,却被他挥手打翻:“去叫玱玹……不,让他先回辰荣山。”
宫人退下后,西炎王望着墙上的先王画像,忽然老泪纵横:“你教我帝王心术,却没告诉我,为何连亲子都要防如蛇蝎?”
五神山的晨雾中,皓翎王握着密信皱眉,信上“西炎王欲除玱玹”的字迹刺得他眼底生疼。“传蓐收。”他将信投入香炉,看着纸灰被烟雾托起,“去接两位王姬回宫,就说……就说父王母后想念她们了。”
阿念在廊下跳皮筋,看见蓐收匆匆走来,顿时噘起嘴:“又要选夫婿?我才不要!”
蓐收苦笑:“是陛下想让王姬们回去小住。”
小夭靠在廊柱上,听见“回去”二字,指尖轻轻掐进掌心。她望着远处的辰荣山,想起玱玹昨夜说的“生和死之间的路”,忽然开口:“蓐收,替我回禀父王,西炎王在此,我身为外孙女,理当尽孝,不便离去。”
阿念瞪大眼:“姐姐不去,那我也不去!”
“阿念!”小夭转身看她,语气里带着少见的严肃,“你替我回去,告诉父王……就说我一切都好。”
蓐收走后,阿念抱着小夭的胳膊撒娇:“姐姐是不是舍不得玱玹哥哥?我看他看你的眼神,和赤水丰隆看你不一样呢!”
小夭轻轻推开她,转身走进屋子:“小孩子家,别乱说话。”
深夜的辰荣山,小夭握着匕首,在剑刃上细细涂抹毒药。门轴轻响,玱玹带着一身寒气进来,看见她手中的剑,瞳孔骤缩:“你要做什么?”
“与你共进退。”她头也不抬,“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玱玹猛地夺过剑,甩在地上:“胡闹!西炎王对你有外祖之情,但若你卷入纷争……”
“他对我有什么情?”小夭忽然抬头,眼中有火光跳动,“不过是看在皓翎的面子上,施舍几分薄情。若真到了绝境,我不介意替你解决他。”
“住口!”玱玹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却在触到她腕间脉搏时骤然松手,“小夭,别逼我……”
“逼你什么?”她盯着他,“逼你承认对我的利用?还是逼你面对自己的私心?”
他猛地转身,拳头砸在墙上,指节瞬间渗出血来:“你以为我想这样?若不是为了坐稳王位,护你周全,我何必要与涂山璟虚与委蛇,何必要受爷爷的猜忌?”
小夭看着他颤抖的背影,忽然想起小时候他替她挡住 bully 时的模样,同样的倔强,同样的让人心疼。她伸手轻轻替他包扎伤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知道。”
泽州的校场上,西炎王坐在高台之上,看着玱玹领着军队走过,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五王趁机递上弹劾奏折:“启禀父王,玱玹在辰荣山私蓄甲兵,意图谋反!”
玱玹单膝跪地,声音沉稳:“爷爷明鉴,那是儿臣为保卫西炎训练的亲卫,若有疑虑,儿臣愿亲自领兵征讨辰荣遗族,以表忠心。”
西炎王盯着他,忽然冷笑:“好,那就让你去泽州以西的苍梧山,那里辰荣余孽猖獗,你若能平叛归来,我便信你。”
退朝后,赤水丰隆追上玱玹:“此去苍梧山凶多吉少,你可知是五王的圈套?”
玱玹望着天边的阴云,忽然轻笑:“我若不去,他们便有了谋反的证据;我若去了……”他转头看向赤水丰隆,“便要借你的兵。”
赤水丰隆一愣,随即大笑:“果然是玱玹!好,我助你!”
小夭在宫门口拦住玱玹,手里攥着一包金疮药:“带上。”
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等我回来。”
苍梧山的战事比想象中更激烈,玱玹握着染血的长剑,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琴音——是小夭的《采薇》。他转头望去,却见涂山璟骑着马赶来,身后跟着青丘的粮草队。
“你怎么来了?”玱玹挥剑砍倒一名敌军,“小夭呢?”
“她在泽州城门口等你。”涂山璟递给他一壶水,“玱玹,有些事,我想通了。”
“什么事?”
“关于小夭,关于我们。”涂山璟望着远处的烽烟,“或许有些感情,从一开始就不该掺杂太多算计。”
玱玹盯着他,忽然想起小夭说过的“涂山璟的伤,是心伤”。他仰头灌了口水,冰凉的水流过喉咙,却浇不灭心中的燥热:“等打完这仗,我要告诉她——”
“报——!”斥候突然冲来,“泽州急报,西炎王病重,五王欲谋反!”
泽州城的宫门前,小夭望着天边的狼烟,忽然想起玱玹说的“生和死之间的路”。她摸了摸袖中的匕首,指尖触到毒药的瓷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
“小夭!”玱玹滚下马,满身血污却笑得灿烂,“我回来了。”
她看着他眼中的光,忽然扔下匕首,扑进他怀里:“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等太久。”
西炎王的寝殿内,五王握着毒酒逼近:“父王,您年事己高,该让贤了。”
老国王望着殿外的火光,忽然轻笑:“你们以为,玱玹真的没有准备?”
话音未落,殿门被轰然撞开,玱玹领着军队闯入,剑刃上的血还在滴落:“爷爷,孙儿平叛归来了。”
五王脸色煞白,踉跄后退:“你……你怎么可能这么快?”
“因为我有天下最聪明的谋士。”玱玹看向小夭,她正握着涂山璟的手,眼中有释然也有痛楚,“还有天下最忠诚的朋友。”
西炎王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们,忽然老泪纵横:“玱玹,我终究没看错你。”他转头看向小夭,“夭儿,过来。”
小夭走到他床边,看见他眼中的愧疚与温柔:“外祖对不起你,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她摇头,握住他的手:“外祖言重了,小夭只希望您能保重身体。”
西炎王忽然笑了,笑得咳出血来:“保重?怕是来不及了。不过……”他转头看向玱玹,“我终究要把西炎交给你了。”
登基大典那日,小夭站在玱玹身后,看着他戴上王冠,忽然想起清水镇的那个少年,那时他还叫玱玹,而她是玟小六。涂山璟站在群臣中,目光与她相撞,轻轻点头,像是告别,又像是祝福。
赤水丰隆捧着玉册走来,眼中有期待也有忐忑:“小夭,今日过后,你便是西炎的王姬,而我……”
“而你是赤水氏的族长。”小夭打断他,“丰隆,有些事,我们都该放下了。”
他一愣,随即大笑:“好!放下就放下!但你若需要帮助,我赤水丰隆永远是你的兄长。”
大典结束后,玱玹站在宫墙上,望着脚下的万里河山。小夭走到他身边,风吹起她的裙摆,像一只想要展翅的蝶。
“高兴吗?”她轻声问。
“高兴。”他转头看她,眼中有星光闪烁,“但更高兴的是,你还在我身边。”
她望着远处的青丘方向,忽然轻笑:“玱玹,你说人这一生,是不是总要经历些疼痛,才能懂得什么最珍贵?”
“是。”他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落花,“所以我会珍惜现在,珍惜你。”
风掠过宫墙,带来远处的琴音,是《关雎》的调子。小夭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明白,有些感情,早己在岁月的磨砺中悄然生长,无需言语,便己深知。
这一晚的泽州城,灯火通明,照拂着新的王,也照拂着历经沧桑的有情人。而那些曾经的疼痛与遗憾,终将在时光的长河中,化作滋养生命的养分,让彼此在生和死之间的路上,走得更加坚定。
小夭轻轻靠在玱玹肩头,听见他的心跳声与自己的重合。她知道,无论前方还有多少风雨,只要有他在身边,便己足够。
毕竟,在这乱世中,能守住心中的光,己是最难得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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