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山道泥泞不堪，车轮碾过碎石时发出细碎的呻吟。阿念趴在窗沿数着路边新冒的蘑菇，忽然指着斜前方惊叫："姐姐！有人倒在溪边！"
涂山璟勒住缰绳，暗卫的刀锋己经出鞘三寸。小夭掀开车帘，看见湿透的青衫下露出半截绣着防风氏纹样的衣袖。"是防风邶。"她提着裙摆跳下车，泥水溅在绣鞋上，"还有呼吸，左肩有箭伤。"
涂山璟蹲下身检查伤口，指尖沾到发黑的血液："箭上有毒。"他扯开防风邶的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旧疤，"这伤口......是赤水氏的烈焰箭所伤。"
"先抬进马车。"小夭取出银针封住几处大穴，"阿念去取我的药箱，最底层那个黑陶罐。"
防风邶在颠簸中突然抓住小夭手腕，力道大得吓人："星图......在璇玑宫......"他咳出带血丝的泡沫，"玱玹要拿它献祭......"
涂山璟掰开他的手，将人按在软垫上："省些力气，等解了毒再说。"
"来不及了......"防风邶惨笑着摸向腰间玉佩，"告诉意映......玉扣里有......"话音未落便昏死过去，掌心滚出颗暗红色的玉珠。
阿念捧着药罐钻进车厢，忽然指着防风邶耳后："姐姐看！他这里有鳞片！"
小夭拨开湿发，青灰色的鳞片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涂山璟用银刀刮下些许粉末，放在鼻尖轻嗅："是海妖的血统。难怪能撑到现在。"
"难怪他箭术超群。"小夭将解毒丸塞进防风邶口中，"海妖的夜视能力是常人的十倍。阿念，把夜明珠取来照着，我要给他放毒血。"
马车忽然剧烈晃动，三支羽箭钉入车壁。涂山璟反手甩出袖箭，林间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是赤水家的猎杀队。"他掀起车帘一角，"十二人，带着捕妖网。"
"带着伤员冲不过包围圈。"小夭将银针夹在指间，"前方三丈有片芦苇荡，让马匹往右拐。"
暗卫吹响鹰骨哨，拉车的两匹白马突然人立而起，硬生生折进右侧小道。芦苇叶扫过车窗，在防风邶脸上割出细小的血痕。小夭突然扯开他的衣领，露出锁骨下的海妖印记："果然是混血，这印记我在母亲的手札里见过。"
涂山璟用披风裹住小夭，挡开飞溅的碎石："赤水氏最近在清理混血妖族，防风邶怕是撞破了什么秘密。"
"比如这个？"小夭从防风邶袖袋摸出半块青铜兵符，"西炎水师的虎符，怎么会在他身上？"
追击声渐近，涂山璟忽然解开发冠，任由黑发披散下来："抱紧我。"他揽住小夭的腰跃上车顶，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追兵首领勒住缰绳，惊疑不定地打量："涂山公子？"
"正是。"涂山璟指尖捻着青丘令，"此人是我青丘要犯，赤水族长若要提审，请拿西炎王的手谕来。"
追兵面面相觑，首领忽然举弓对准马车："公子见谅，赤水氏清理门户，从不需要手谕！"
阿念突然掀开车帘，举起西炎王族的玉珏："我看谁敢动！这是玱玹哥哥给我的信物！"她稚嫩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亮，"再往前半步，就是叛国！"
趁追兵愣神的刹那，暗卫掷出烟雾弹。涂山璟抱着小夭滚入芦苇丛，听见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落水声。"阿念跟着五叔走水路。"他在她耳边低语，"我们去璇玑宫。"
小夭攥紧那半块虎符，冰凉的青铜棱角刺痛掌心："玱玹要用星图献祭什么？"
"恐怕不是献祭，是唤醒。"涂山璟撕下衣摆给她包扎手上的擦伤，"还记得辰荣山的地动吗？古籍记载，每当地脉异动，璇玑宫的星图就会显现王陵入口。"
防风邶在昏迷中突然抽搐，海妖鳞片开始向脖颈蔓延。小夭将最后三根银针刺入他百会穴："撑住，你妹妹还在等你的玉扣。"
"玉扣......"防风邶眼球急速转动，"给......小夭......"
璇玑宫的轮廓出现在山巅时，暴雨再次倾盆而下。涂山璟抹去脸上的雨水，发现宫门前的石兽全部面朝西方："守卫被撤走了，小心机关。"
小夭摸着宫墙上的抓痕："是海妖的爪印，防风邶来过这里。"她突然被拽进阴影，涂山璟的手捂住她的嘴。两队黑袍人抬着青铜鼎走过回廊，鼎中飘出熟悉的药香。
"是傀儡蛊。"涂山璟在她掌心写字，"别呼吸。"
小夭摸出解毒丹含在口中，忽然瞥见鼎中浮起半张人脸——竟是早己"病逝"的辰荣大长老。那头颅突然睁开眼睛，嘴角咧到耳根："王姬既然来了，何不共襄盛举？"
涂山璟挥剑斩断袭来的触手，拉着小夭撞进偏殿。星图在穹顶流转，映得满地血符泛着妖异的紫光。玱玹的声音从暗处传来："比我想的晚了一刻钟。"
"表哥这是要效仿共工撞山？"小夭踢开脚边的龟甲碎片，"用辰荣长老的头颅做阵眼，也不怕遭反噬？"
玱玹从星图中走出，黑袍上绣着完整的辰荣图腾："好妹妹，你腰间挂着青丘令，袖里藏着西炎符，怎么独独忘了自己流着皓翎王族的血？"他指尖轻点，星图突然显现出皓翎王都的轮廓，"只要三滴心头血，我就能终止这场浩劫。"
涂山璟的剑横在两人之间："你疯了，强行逆转星轨会撕裂地脉！"
"疯的是你们！"玱玹挥袖掀起气浪，星图开始急速旋转，"辰荣王陵里埋着上古魔器，若让防风氏那些疯子唤醒蚩尤战甲......"
殿外突然传来号角声，混杂着海妖的尖啸。小夭趁机甩出银针，却被星图的光束弹开。玱玹掐住她的手腕，眼中泛起血色："你根本不知道防风邶是什么东西！他在东海吃了整整三个村子！"
涂山璟的剑锋抵住玱玹咽喉："放开她。"
"看看你护着的人！"玱玹扯开小夭的衣领，露出锁骨下的凤凰胎记，"她早该在出生时就被处死！皓翎王为什么隐瞒她继承了大荒灵脉？"
星图突然发出嗡鸣，辰荣长老的头颅发出刺耳的笑声。小夭感觉浑身血液开始沸腾，腰间的青丘令烫得惊人。涂山璟突然割破手掌，将血抹在剑身："以青丘九尾之名，启！"
狐火顺着血痕燃遍星图，辰荣长老的头颅发出惨叫。玱玹松手的瞬间，小夭抓起青铜虎符砸向阵眼。地动山摇间，她看见防风邶破窗而入，海妖形态完全显现，利爪撕碎了玱玹的护心镜。
"带她走！"防风邶用尾巴卷住玱玹，"玉扣在璇玑宫地窖！"
涂山璟抱起小夭跃下露台，身后传来宫殿坍塌的巨响。阿念划着小舟从暗河钻出，裙摆沾满血污："快上来！意映姐姐带着流民反攻了！"
河面飘来燃烧的战船残骸，小夭望见对岸的苦楝树苗己被践踏得东倒西歪。涂山璟将虎符塞进她手中："我去启动青丘的防御阵，你带着阿念......"
"一起去。"小夭握住他颤抖的手，"这次不许再把我护在身后。"
火光中，他们看见意映骑着战马冲在最前方，阿砚举着药旗跟在担架旁。少年突然中箭倒地，怀里滚出小夭送的玉佩。防风邶的嘶吼从火场传来，混着海妖特有的悲鸣。
"接住！"小夭将解毒丹抛给意映，"带孩子们进地窖！"
涂山璟的狐火在城墙外燃起屏障，青丘的商队正用粮车架设临时医帐。阿念哭着给阿砚包扎伤口，少年却咧着嘴笑："我阿爹说......男儿血要流在战场上......"
小夭掰开他紧握的拳头，掌心里是用草叶编的苦楝花。"等春天来了，我们一起种花。"她将染血的草花别在少年襟前，"现在，先睡会儿。"
黎明时分，玱玹带着残部退往西炎边境。涂山璟倚着焦黑的树干给小夭梳头，发现她鬓角多了根白发。"是星图反噬。"她握住他僵住的手，"不疼的。"
防风邶的鳞片在晨光中簌簌脱落，露出苍白如纸的皮肤。意映跪在他床边，握着那枚带血的玉扣："阿砚说，这是你母亲的遗物。"
"里面......有......"防风邶剧烈咳嗽，鲜血染红了意映的衣袖。
小夭将耳贴近他唇边，听见微弱的气音："......王陵钥匙......在苦楝树下......"
涂山璟猛地抬头，与小夭对视。她摸向腰间的凤凰玉佩，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当苦楝花开时，去树下寻找黎明。"
"我们该走了。"涂山璟替她披上狐裘，袖口不经意间遮住她手腕的红痕，"青丘的商队己经备好马车，送流民去新封地。"
意映忽然抓住小夭的手腕，眼中闪过挣扎："王姬可知道，为何防风氏能操控海妖？"她掀开衣袖，露出与防风邶相似的鳞片，"因为我们本就是......"
"不必说了。"小夭轻轻拍了拍她手背，"即日起，辰荣遗民可在青丘与皓翎交界处定居，永不被征伐。这是我的承诺。"
阿念抱着药箱走来，发间别着朵刚摘的苦楝花："姐姐，璟哥哥，阿砚说等他伤好了，要给我们当护卫！"
涂山璟揉了揉她的头，目光投向远方泛白的天际："先让他学会怎么用草药止血吧。"
马车启程时，小夭从车窗望见防风邶被抬上商船。他忽然转头，海蓝色的眼睛在晨光中格外清亮，嘴角扯出抹笑："后会有期，王姬。"
"后会有期。"小夭轻声说，指尖着那半块虎符。涂山璟将她的手拢进袖中，掌心的薄茧擦过她手背："等安置好流民，我们就去种苦楝树。"
"还要在树下摆张桌子。"小夭靠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混着硝烟与沉水香的气息，"夏天喝梅子酒，冬天烤火。"
"好。"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马车碾过新生的草芽，惊飞了几只停在苦楝枝上的雀儿。远处，阿念正指着东方的朝霞，声音里带着雀跃："姐姐快看！彩虹！"
小夭抬头望去，七彩的虹桥横跨天际，雨滴从涂山璟的发冠坠下，在阳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她忽然想起清水镇的那个雪夜，他也是这样望着她，眼中盛着比星光更璀璨的温柔。
"璟，"她轻声说，"你知道吗？彩虹的另一头，是希望。"
他轻笑出声，指尖划过她眉心："不，我的希望，从来都在我身边。"
马车在晨光中缓缓前行，苦楝树的枝桠上，己有零星的花苞探出。小夭握住涂山璟的手，触到掌心那道她亲手缝的伤疤——那是他们历经生死的印记，也是岁月馈赠的勋章。
而在遥远的西炎王宫，玱玹望着掌心的星图残片，指腹抚过"荧惑守心"的纹样。案几上，放着小夭留下的半块苦楝花糕，还带着温热的温度。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与苦涩："傻妹妹，希望你永远不懂这星图的代价......"
风穿过宫殿的檐角，卷起案头的《大荒经》，书页停在"苦楝花，主疗心腹邪气"的记载上。窗外，苦楝树的影子在墙上摇曳，像极了多年前那个在树下奔跑的少女，裙摆沾满花瓣，笑声清亮如银铃。
雨停了，阳光洒在青丘的土地上。小夭望着车窗外渐渐清晰的桃林，忽然觉得心中的阴霾己被雨水冲刷殆尽。她靠在涂山璟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明白：无论前路有多少风雨，只要有他在身边，便是人间值得。
"看，"涂山璟指着天际，"云散了。"
小夭抬头望去，湛蓝的天空中，彩虹的光正一点点晕染开来。她轻轻点头，将头更深地埋进他怀里，唇角扬起笑——这一次，她终于相信，黎明的曙光，终将照亮所有被苦难浸透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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