禺疆的锁链“哗啦”一声缠住皓翎忆手腕时，她脖颈还沾着攀爬城墙留下的尘土。赤水丰隆踹开门扉的瞬间，正看见少女倔强仰头，月光在她眼尾凝成碎冰：“放开我！”
“且慢。”涂山璟抬手止住禺疆，广袖掠过烛火时泛起珍珠光泽，“这位是皓翎王姬，还不松绑？”
禺疆喉头滚动着不满，锁链却应声而落。皓翎忆踉跄半步，发间银簪歪斜，突然冷笑：“原来堂堂西炎军营，抓个弱女子还要靠人求情？”
涂山璟示意侍女上前：“王姬长途跋涉，先去梳洗更衣吧。”他的声音像浸过温水的绸缎，却被皓翎忆一把挥开。少女染血的指尖点向西炎营帐深处：“不必假惺惺！叫西炎玱玹出来！”
子夜更鼓响过三巡，帐帘突然被掀开。西炎玱玹衣袍未整，发冠歪斜，看见皓翎忆安然无恙的瞬间，紧绷的肩膀才松懈下来：“伤着哪里了？”
皓翎忆盯着那张熟悉的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三年前西炎铁骑踏碎皓翎边境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她突然笑出声：“玱玹哥哥，求你……别再攻打皓翎了。”
帐内死寂如坟。西炎玱玹转身倒酒的动作凝滞，青铜酒盏磕在案几上发出闷响：“你知道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皓翎忆冲上前抓住他衣袖，“百姓流离失所，城池化为废墟，你当真铁石心肠？”
“这天下本就是弱肉强食。”西炎玱玹甩开她的手，酒液泼在地上洇出暗痕，“若我不攻，他日皓翎也会挥兵西炎。”
泪水夺眶而出，皓翎忆踉跄后退：“原来我们幼时的情谊，终究抵不过你的野心。”她转身撞开帐门，寒夜冷风卷着雪花扑在脸上，却不及心口万分之一的痛。
“阿忆！”
身后传来急切呼喊，皓翎忆跑得更快。长廊转角处突然撞进柔软怀抱，抬头正对上西陵玖瑶苍白的脸。
“你还有脸来？”皓翎忆狠狠推开她，“当初你说会护着皓翎，如今却助纣为虐！”
西陵玖瑶被推得跌坐在地，指尖颤抖着抚上皓翎忆发红的手腕：“我求过他……整整三个月没同他说过话……”她声音哽咽，“可玱玹一旦做了决定，谁都劝不住。”
皓翎忆后退半步：“那你为何不来见我？我被关在军营时，日日盼着你来！”
“我怕……”西陵玖瑶垂眸，发间玉簪映着月光摇晃，“怕你知道我是赤宸之女，会更恨我。”她突然抓住皓翎忆裙摆，“我得知身世那日，在镜湖边坐了整夜。阿忆，你知道被整个世界背叛的滋味吗？”
少女睫毛剧烈颤动，记忆突然回到幼时。西陵玖瑶总把最甜的糖留给她，暴雨天背着她蹚过积水，此刻却蜷在地上，像只被雨淋湿的幼兽。
“不管你父亲是谁，”皓翎忆别过头，声音闷闷的，“你永远是我姐姐。”
西陵玖瑶猛地抬头，泪水砸在皓翎忆手背：“阿忆……”
晨光刺破云层时，西陵玖瑶守在灶台前煎鱼。鱼在油锅里发出欢快的噼啪声，她却听见侍女惊慌的声音：“王姬不见了！”
蓐收的书房弥漫着苦艾香。皓翎忆蜷缩在窗边，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我明明有机会杀了他……只要再近半寸……”
“你不是软弱。”蓐收放下茶盏，青瓷与案几相触发出轻响，“善良从来不是过错。”
“善良？”皓翎忆突然发笑，笑声里带着哭腔，“善良能护住皓翎百姓吗？能让战死的将士活过来吗？”
窗外突然传来喧哗。侍从撞开房门：“将军！禺疆大人遇袭，性命垂危！”
西陵玖瑶背着药箱冲进营帐时，禺疆胸前伤口还在汩汩冒血。她扯开衣襟的动作利落，指尖凝起灵力：“让开。”
三日后，禺疆倚在榻上喝粥，忽然听见外间传来争执声。大臣的声音穿过屏风：“王上，蓐收将军与皓翎王姬朝夕相处，不如……”
“我不同意！”皓翎忆的声音尖锐如刀。
蓐收轻笑出声，声音里带着三分调侃：“本将军也无意娶亲。”
议事厅的檀香突然变得浓重。皓翎王揉着太阳穴，目光扫过群臣：“联姻之事就此作罢。倒是白虎与常曦二部……”他咳嗽两声，“他们既然敢投诚西炎，本王便要让他们知道，皓翎的剑锋从未生锈。”
然而当御驾行至半途，皓翎王突然栽倒在车辇中。御医跪地颤抖：“王上忧思过重，伤及根本……”
皓翎忆握住父亲枯瘦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幼时骑在父亲肩头看烟花，想起出征前父亲为她系紧披风，突然转身对众将喝道：“从今日起，本王姬代父出征！”
消息传回西炎军营时，西陵玖瑶正为西炎玱玹整理铠甲。她指尖一顿：“你早就知道阿忆要出征？”
“她连刀剑都握不稳。”西炎玱玹扣上玄铁护腕，“这场仗背后必有算计。”
西陵玖瑶后退半步，眼底泛起冷意：“所以你要去攻打她？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我要的是天下。”西炎玱玹转身时披风扫过烛火，“若皓翎挡路，我便踏平五神山。”
西陵玖瑶突然笑了，笑声却比哭还难听。她摘下腰间玉佩狠狠摔在地上：“我真是瞎了眼，才会以为你还有人性！”转身跑出营帐时，泪水模糊了视线。
五神山的雪落在西陵玖瑶肩头，像披上一层素缟。她跟着涂山璟的商队混进王宫，却见皓翎王倚在龙椅上，气色比传闻中好了许多。
“瑶儿，过来。”皓翎王招手，声音沙哑却带着暖意。
西炎玱玹抢在西陵玖瑶之前行礼：“王上龙体……”
“装病而己。”皓翎王打断他，目光转向西陵玖瑶，“这些日子，我常梦见你母亲。”
西陵玖瑶浑身僵硬。她想起被撕碎的身世密信，想起那些在噩梦中纠缠的血腥画面，突然冷笑：“您不恨她吗？身为王妃却与人私通，还生下孽种！”
“错的从来不是他们。”皓翎王闭上眼，苍老的面容笼在阴影里，“我与你母亲的婚约，本就是青阳与我的政治筹码。她嫁过来时，心里早有了赤宸。”
“所以呢？”西陵玖瑶握紧拳头，“他们就可以抛下我？让我在流言蜚语中长大？”
“他们约定，待青阳与我登基，便解除婚约。”皓翎王睁开眼，眼中泛起泪光，“可那场战争来得太快……你母亲为了保护赤宸，死在了你生父怀里。”
西陵玖瑶踉跄后退，撞翻了案上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泼在脚面，她却感觉不到疼痛。记忆中模糊的画面突然清晰——那个总在她噩梦时哼摇篮曲的母亲，那个用灵力为她做花灯的父亲，原来竟有这样曲折的过往。
“跟我去个地方吧。”皓翎王起身，步履蹒跚却坚定，“或许在那里，你能找到答案。”
百黎的风裹着草药香扑面而来。赤宸寨的木门吱呀开启时，西陵玖瑶看见屋内悬着的兽皮铠甲，墙角堆满晒干的药材。裹着黑袍的守屋人转过身，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这里，赤宸不是魔头，而是带领百黎人抵御凶兽的兽王。”
她掀开墙上的兽皮帘子，露出满墙的画像。画中赤宸抱着孩童逗趣，西陵珩背着药篓穿行在村落间，最后一幅画里，两人并肩坐在悬崖边看夕阳，嘴角带着温柔的笑。
“他们说好，等你及笄便来接你。”守屋人掀开兜帽，露出布满皱纹的脸，“可那场大火……”
西陵玖瑶跪坐在地，指尖抚过画像上母亲的眉眼。原来自己从未被抛弃，原来父母的爱藏在每一个她未曾知晓的角落。泪水砸在画纸上，晕开了母亲温柔的笑意。
屋外传来马蹄声。她擦干眼泪起身，看见皓翎王与西炎玱玹立在寨门前。山风卷起她的裙摆，远处传来百黎孩童的歌谣，歌声清亮，穿过岁月的尘埃，终于将她心中的阴霾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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