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炎王宫的琉璃瓦上凝着薄霜，西炎玱玹握着茶杯的手突然收紧，青瓷在掌心发出细微的裂纹。幻境中西陵玖瑶闭上眼的画面还在眼前晃动，他猛地将茶杯砸向地面：“祖父！我真的没有杀涂山璟！”
老祖父着拐杖上的龙纹，浑浊的目光穿透晨雾：“我信你。可小夭自小流落民间，哪里懂得世家暗卫的玄甲制式？倒是你——”拐杖重重杵在青砖上，“涂山氏的死士竟用辰荣旧部的兵刃，你当真半点疑心都无？”
西炎玱玹浑身一震，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他想起那晚在涂山府外捡到的半枚断刃，暗纹的确与辰荣军徽如出一辙。喉结滚动半晌，他才哑声道：“是我疏忽。”
“莫要辜负小夭的信任。”老祖父的声音突然放软，“你该庆幸，有人比你更沉不住气。”老人望向宫墙外翻滚的乌云，“否则，那幻境中的一切，未必只是幻象。”
与此同时，赤水府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赤水丰隆掐着辰荣馨悦的手腕，将她抵在雕花屏风上：“那些死士的玄铁护腕，为何会刻着你母族的徽记？！”
辰荣馨悦笑得艳丽而疯狂，发丝凌乱地垂在苍白的脸上：“是我做的！本想让防风意映借涂山篌的手杀了西陵玖瑶，谁让那贱人临时倒戈！”她突然凑近，呼吸扫过赤水丰隆耳畔，“不过没关系，涂山璟死了，她的心也死了。”
“你疯了！”赤水丰隆甩开她的手，袍角扫落案上的鎏金香炉，“陛下若查出真相，整个赤水氏都要陪葬！”
“放心。”辰荣馨悦慢条斯理地整理发簪，镜中倒影美得近乎妖异，“一人做事一人当。倒是你——”她指尖挑起兄长的下巴，“清水镇的尾巴处理干净了？”
赤水丰隆猛地后退半步，眼中满是失望：“下不为例。”转身离去时，衣角带翻了妆奁，胭脂洒在地上，像极了那晚涂山府外蔓延的血。
西炎玱玹踏入西陵玖瑶的寝殿时，正撞见她对着铜镜拔白发。银丝在晨光中闪烁，刺痛了他的眼。
“何时生的？”他的声音不自觉放柔，伸手想去触碰那缕白发，却在半空僵住。
西陵玖瑶将银丝绕在指尖，突然轻笑：“重要吗？”她转头望向窗外飘零的梧桐叶，“你那日问我，为何坚信涂山璟没死？”
不等回答，她己自顾自说下去：“娘是西炎的王后，她的命属于天下。可涂山璟——”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他说过，我比三界八荒都重要。”她攥紧衣角，指节泛白，“所以我不信他会死，除非亲眼见到他的尸体。”
西炎玱玹猛地将她拽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是我的错。我早该护好你。”
西陵玖瑶在他怀中僵硬片刻，终是缓缓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她没说的是，昨夜梦中，她又见到涂山璟站在梅林深处，衣角落满雪花，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辰荣馨悦的笑声在椒房殿炸开时，西炎玱玹的巴掌己经落了下去。金护甲擦过她的脸颊，划出细长的血痕。
“想当王后？”他捏着她的下巴，眼中杀意翻涌，“我便让你守着这个空位子，看着满朝文武如何恨你，看着天下人如何咒你！”
辰荣馨悦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凤袍上：“好...好...不愧是你...”她仰头望着眼前人，眼神却穿透他，落在不知名的远方，“当初就该亲手杀了她...”
深夜的议事厅里，赤水丰隆的声音掷地有声：“末将愿领兵出征，剿灭辰荣残部！”
赤水老侯爷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你疯了？那是你母族！”
“父亲可知，馨悦她——”赤水丰隆突然跪下，额角抵着青砖，“她勾结防风意映，设计杀了涂山璟。如今唯有立下战功，才能求陛下网开一面！”
老侯爷踉跄后退，扶住立柱才勉强站稳。月光透过窗棂，在他白发上镀了层霜：“你这又是何苦...”
出征那日，赤水丰隆在辕门前勒住马。他望向远处宫墙，隐约看见辰荣馨悦站在角楼上。风吹起她的广袖，像只折翼的蝶。
“保重。”他对着虚空轻声说。马鞭扬起的刹那，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不知是哪个宫娥，打碎了一盏盛着青梅酒的盏。
西炎玱玹将兵书摔在案上时，沙盘上的小木人哗啦啦倒下一片。“换帅？”他冷笑，“那些老东西以为换个人，就能堵住悠悠众口？”
老祖父抚着胡须，若有所思：“或许该让小夭同去。她在清水镇住了三十年，总该去看看。”
西陵玖瑶攥着窗边的湘妃竹帘，指腹着细密的纹路。记忆突然翻涌——清水镇的街头，涂山璟背着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相柳化作防风邶，在月下教她射箭；还有那个总爱唱反调的叶十七，会为她摘下清晨带露的栀子花。
“我去。”她转身时，眼中己蓄满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我要去看看，那个藏着我半条命的地方。”
西炎玱玹望着她单薄的背影，突然想起幻境中她倒在自己怀里的模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在心中发誓：这次，定要护她周全。哪怕要与天下为敌。
当大军行至清水镇外时，暮色正浓。西陵玖瑶掀开马车帘，望见熟悉的青石板路在夕阳下泛着暖光。风送来糖炒栗子的香气，恍惚间，她又听见涂山璟温润的声音：“小六，尝尝这个，甜吗？”
泪水终于决堤。她抬手去擦，却抹花了脸上的胭脂。西炎玱玹默默递来帕子，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背，忍不住轻轻握住。
远处，黑羽箭划破长空。相柳站在山头，望着那抹熟悉的白衣，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他将最后一张冰晶面具捏碎，任由碎片随风消散在暮色里。
“保重。”他对着风轻声说。这话，终究没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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