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推开了地下剧场的门。
门轴发出嘎吱的呻吟，像是对不速之客的抱怨。
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淌下，冰凉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
剧场里漆黑一片，只有他自己带来的些微光线，以及舞台中央那道刺目的投影光束。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尘土和霉味混合的、让人不太舒服的气息。
除了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就只剩下投影仪散热风扇规律又恼人的嗡鸣。
身后沉重的铁门缓缓闭合，将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隔绝，只留下闷响的回音。
沈砚没有丝毫犹豫，径首穿过一排排空荡的座椅，走向舞台。
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起了轻微的回声。
巨大的白色幕布上，光影摇曳，正上演着一出无声的皮影戏。
画面色调阴郁，线条扭曲，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皮影戏的背景是一个简陋的仓库剪影，轮廓在光影中微微晃动，仿佛活物。
仓库下方，一串鲜红的数字格外醒目，正飞快地倒数着，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数字旁边，则是一行精确到秒的经纬度坐标，清晰得仿佛挑衅。
沈砚瞳孔骤然收缩。
又是这样。
他几乎能闻到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恶作剧和恶意的味道。
下一个地点，下一次“演出”的预告。
他甚至能想象出苏璃此刻可能露出的那种，混合着嘲弄和掌控欲的笑容。
这个疯子。
沈砚在心里骂了一句，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不知是气的还是觉得荒谬。
每次都搞这种花哨的把戏。
就不能用点…现代化的方式吗？比如发个加密邮件？
哪怕是寄一封打印的信件也显得更有诚意一点。
他迅速掏出手机，对准幕布。
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线条分明的侧脸。
指尖因为用力有些发白，但镜头稳定。
“咔嚓”一声轻响，坐标、倒计时、还有那诡异的仓库皮影，都被定格在手机屏幕里。
他放大照片，仔细检查了一遍数字和坐标的清晰度，确保万无一失。
倒计时仍在无情地跳动，每一秒都像在催促。
时间不多了。
沈砚收起手机，不再看那仍在播放的诡异皮影戏。
他转身，不再留恋这个充满不祥气息的地方，快步离开了这个令人压抑的剧场。
推开门，潮湿的冷风再次灌入，带着新鲜的雨水气息。
外面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沈砚根据坐标找到一片荒凉的废弃仓库区。
雨势不知何时停了，空气里只剩下铁锈和潮湿泥土混合的味道。
他的视线很快锁定了一辆孤零零停在暗处的旧货车。
车门虚掩着，像一个无声的邀请。
沈砚上前，毫不犹豫地拉开了车厢后门。
一股刺鼻的化学品气味混杂着浓重的霉味瞬间涌出，呛得他微微皱眉。
车厢里果然不出所料，塞满了各种来路不明的货物。
几箱看似古董的木盒随意堆放着，旁边是拆解开的精密电子零件，还有一些标签模糊的瓶瓶罐罐，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沈砚（OS）：果然是“黑鲸”的货。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迅速扫过这片狼藉。
在一堆防震泡沫和破布之间，一张卡片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伸手捡起。
名片材质异常考究，触感细腻，上面却只印着两个烫金大字：陆沉舟。
没有头衔，没有联系方式，只有名字。
沈砚（OS）：陆沉舟…那个明面上声名显赫的跨国集团董事长？他怎么会和“黑鲸”这种走私组织扯上关系。
这发现让他心头一沉，事情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
就在沈砚思索之际，一阵尖锐的警笛声划破夜空，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几道强光手电筒的光柱蛮横地刺破黑暗，毫不客气地打在沈砚脸上，晃得他眯起了眼睛。
林峰带着一队警员，荷枪实弹地冲了过来，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对准了沈砚。
林峰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敌意：“沈砚！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他上前一步，语气更加严厉：“我们接到匿名举报，说你在这里伪造证据，意图栽赃陷害！”
沈砚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位林队长，总能完美错过所有关键信息，然后精准地出现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
他举起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同时亮出刚捡到的名片：“林队，先别急着下定论，你来的正好，看看这个。”
林峰根本没看那张名片，厉声打断：“少跟我来这套！把他给我铐起来！”
两名警员立刻上前，伸手就要去抓沈砚的胳膊。
沈砚眉头紧锁，正准备应对。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仓库角落里仅有的几盏应急照明灯突然疯狂闪烁了几下，然后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西周陷入更深的黑暗。
紧接着，一道突兀的白色光束毫无征兆地从仓库高处的某个通风口打了下来，精准地投射在正对面的斑驳墙壁上。
光影摇曳，一个巨大的鲸鱼皮影赫然出现在墙上。
那鲸鱼的轮廓栩栩如生，尾巴灵活地摆动着，光影效果让它看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墙壁的束缚，游弋而出。
变故突生，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没等警员们反应过来，墙壁上的光影再次变幻。
更多的皮影形象接踵而至，刀光剑影交错，模糊的人影幢幢，互相追逐砍杀，场面混乱不堪，光怪陆离。
一个年轻警员忍不住喊道：“什么东西！”
另一个下意识地握紧了枪：“开枪吗林队？”
林峰也被这诡异的景象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但他还算镇定：“都别乱动！看清楚情况再说！”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墙上那出光怪陆离的皮影戏吸引时，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到了沈砚身边。
来人裹着宽大的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正是苏璃。
她只吐出一个字：“走。”
声音冷得像冰碴，听不出任何情绪。
话音未落，苏璃的手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在旁边的货架立柱上快速按了几下。
只听“嘎吱”“轰隆”几声巨响，几个沉重的金属货架像是被精确计算过一般，朝着警察的方向轰然倒塌，瞬间激起漫天尘土，也彻底阻断了他们的追击路线。
苏璃不再停留，抓住沈砚的手臂，带着他敏捷地穿过混乱，从仓库一个不显眼的后门迅速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墙上的皮影戏也随着他们的离开而戛然而止，光束熄灭，仓库重归黑暗和死寂。
只留下林峰在烟尘中气急败坏的吼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追！给我追！别让他们跑了！”
仓库外不远处的阴影里，苏璃停下脚步，冷冷地瞥了一眼身后混乱嘈杂的仓库方向，低声对沈砚说。
苏璃：“陆沉舟不是普通商人，你自己小心。”
雨点噼啪砸落，巷道狭窄，积水倒映着昏暗的天光。
头顶劣质的铁皮棚被敲打得叮当作响，像是为这场狼狈的逃亡伴奏。
沈砚猛地停步，反手扣住苏璃的手腕，力道不小。
他顺势将她往旁边一推，苏璃的后背撞上湿冷的砖墙，发出一声闷响。
沈砚盯着她兜帽下的阴影：“你到底是谁？”
“帮我脱身，引开警察，现在又把我带到这儿。”
“图什么？”
苏璃手腕一转，轻易挣脱了他的钳制，动作流畅得不像话。
她没回答，帽檐下的脸隐在更深的暗处，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
沈砚往前逼近一步，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
“仓库里的皮影戏，是你搞的鬼？”
“还有那个恰到好处的匿名举报电话，也是你打的？”
他想起林峰那张写满“抓到你了”的脸，语气不由带上几分嘲讽。
“林峰他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拿到那张名片后就到了，时间掐得真准。”
“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璃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依旧没什么温度：“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沈砚嗤笑一声：“没好处？”
“我查的案子，死者身上的鲸鱼纹身，牵扯出的‘黑鲸’，现在又冒出个陆沉舟。”
“还有那块该死的碎片，它让我看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这一切都跟你有关，对不对？”
雨水顺着她的兜帽边缘滑落，她终于抬起一点脸。
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似乎亮了一下。
苏璃的声音里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碎片…让你看到了什么？”
沈砚回忆起那混乱的片段，语气沉重：“一场大火，火很大。”
“还有一个小女孩在哭，看不清脸。”
苏璃握紧了藏在斗篷下的手，指节似乎用力到泛白。
她抬起头，冰冷的雨水打在她脸上，眼神第一次有了焦点，首首看向沈砚，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审视。
苏璃：“我妹妹失踪了。”
这几个字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沈砚心上。
苏璃：“你看到的那个小女孩，可能就是她。”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的记忆里，有找到她的线索。”
沈砚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什么东西砸中了。
他看着苏璃，试图在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但没有。
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执着。
“我的记忆？”他下意识地反驳，“这太荒谬了。”
一个走私案，怎么就扯上失踪人口和莫名其妙的记忆碎片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苏璃没理会他的质疑，似乎笃定他会相信，或者说，她不在乎他信不信，她只需要他去找。
她转过身，宽大的斗篷几乎立刻就要融进巷尾的黑暗。
“想知道真相，想明白你看到了什么，就回去好好想想那场皮影戏。”
“每个影子，每个动作，都有意义。”
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雨幕深处。
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在湿漉漉的空气里飘散。
沈砚站在原地，雨水浇得他浑身冰凉，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
皮影戏…妹妹…记忆…陆沉舟…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感觉事情正朝着一个他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滑去。
沈砚回到那间只能称之为“落脚点”的临时安全屋，随手把湿透的外套扔在唯一的椅子上。
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摇摇晃晃的旧桌子，就只有一台孤零零的笔记本电脑。
他搓了把脸，试图驱散身上的寒意和脑中的混乱，坐到桌前。
电脑开机，屏幕亮起，映着他疲惫却又锐利的眼神。
他调出之前在仓库里，趁乱用手机录下的那段皮影戏影像。
模糊的光影在屏幕上跳跃，那些线条僵硬的皮影小人，在昏暗的光线下演绎着不知名的故事。
一遍。
又一遍。
影像循环播放，伴随着咿咿呀呀的唱腔和敲击声。
沈砚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苏璃的话在他耳边回响：“每个影子，每个动作，都有意义。”
可这看起来就像一场普通的、甚至有些粗糙的地方戏。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忽略掉那些纷乱的思绪——大火，小女孩，陆沉舟，还有苏璃那双执着的眼睛。
他开始注意那些伴奏的敲击声，还有唱腔的顿挫。
起初，他以为那只是配合表演的节奏。
但看得久了，听得次数多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浮现出来。
那些停顿，那些长短不一的音节，似乎过于规律了。
规律得…刻意。
沈砚（OS）：等等…长短音…停顿…
一个大胆的念头闯入脑海。
沈砚（OS）：不会吧…摩斯密码？用皮影戏传递摩斯密码？这帮人还真是…别出心裁。
他立刻翻出纸笔，将视频调到开头，一边播放，一边根据声音的长短和停顿，飞快地在纸上画下点和横杠。
过程枯燥且耗费心神，但他此刻却异常专注。
录音质量不算好，夹杂着仓库里的回音和隐约的杂音，他必须反复回放确认每一个音节。
写满了半页纸后，他开始对照着摩斯密码表进行破译。
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将那些点和横杠转换成字母。
“M…”
“I…”
“E…”
“M…”
“E…”
“N…”
当最后两个字母被敲下，组成一个完整的词语出现在屏幕上时，沈砚的动作猛地顿住，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两个汉字：灭门。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瞬间将他脑中所有零碎的线索串联起来——那场大火，哭泣的小女孩，苏璃失踪的妹妹…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就在这时，头顶老旧的灯泡“啪”的一声轻响，骤然熄灭。
整个房间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在这一刻也诡异地消失了，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死寂。
绝对的死寂中，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在寂静里被无限放大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
那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节奏感，一步一步，正朝着他的房门慢慢靠近。
沈砚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致，身体下意识地做出防御姿态，眼神如猎豹般死死盯住房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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