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风卷着砂砾扑打帐篷，罗英玮摘下护目镜，镜片上己蒙了层土黄色。陈江河蹲在小马扎上卷旱烟，火柴划亮的瞬间，她瞥见他虎口处有道月牙形疤痕。
“说说丁宝元吧。”罗英玮打开录音笔，笔记本摊开在膝盖上，最新一页用红笔圈着“凶器缺失”“关系存疑”“银行卡去向”三个问号。
陈江河吧嗒着烟，烟丝火星在昏暗里明灭：“2004年那夜，我跟着师傅到供热站，锅炉房像个烤炉，尸骸蜷在炉渣堆里，碳化的手指还保持着抓握姿势。刘三成吐得快把胆汁呕出来，王良蹲在墙角发抖，两人工装裤膝盖都沾着新鲜煤渣。”
“车间主任说钥匙在丁宝元手里？”罗英玮的笔尖停在“钥匙管理制度”旁。
“对。那车间铁门是老式弹簧锁，钥匙就挂在丁宝元腰间，走路叮当响。刘三成他们交接班都得等他来开门。”陈江河碾灭烟头，“但那天凌晨五点多，刘三成说听见铁门响，以为是丁宝元来换班，没抬头，等掏炉渣看见死人，俩人才慌了。”
罗英玮突然抬头：“他们没主动检查锅炉？”
“锅炉二十西小时烧着，凌晨正是添煤的时候。”陈江河从裤兜摸出个皱巴巴的物证袋，里面是枚生锈的指甲剪，“这是我在车间工具箱找到的，比对着程春的尸检报告，她右手无名指指甲缺了一角，缺口形状和这剪子刃口吻合。”
帐篷外传来偷羊贼的咒骂，警喝止。罗英玮伸手接过指甲剪，塑料袋摩擦声格外刺耳：“当年现场勘查报告没提这个。”
“因为它在丁宝元跑路后才出现。”陈江河喉结滚动，“我在他更衣柜找到的，当时师傅说‘人都抓了，别节外生枝’。”
“小陈，别折腾了。”师傅老周蹲在警戒线外擦汗，警服后背浸出盐花，“丁宝元取钱的监控都有了，他和程春又有不正当关系，动机、证据都齐活。”
陈江河举着物证袋，指甲剪在法医灯下发着冷光：“可程春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DNA比对不上丁宝元。还有这剪子，她平时随身带着，为什么会在丁宝元柜子里？”
老周突然压低声音：“你知道程春干的什么营生？她床上躺过的人，能从供热站排到县城东头。丁宝元承认杀人，是给多少人兜底呢！”他往地上啐了口痰，“再说了，你想让局里承认抓错人？老所长明天就退休，这案子要是翻了……”
陈江河看着远处被押上警车的丁宝元，那人戴着手铐，却朝他笑了一下，嘴角咧开的弧度里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释然。
帐篷内，2012年“丁宝元申诉说，他跑路是因为当晚撞见了凶手。”罗英玮从文件夹抽出封信，信纸边缘有监狱特有的水波纹，“他说那人穿着车间工装，腰上挂着串钥匙——和丁宝元的钥匙串一模一样。”
陈江河猛地抬头，旱烟杆在掌心碾出道红印：“刘三成有个 habit，总把钥匙套在裤腰上，叮里当啷的。王良是他徒弟，那年刚从乡下来，跟着师傅学掏炉渣。”
“程春的银行卡呢？”罗英玮翻开银行流水，“最后一笔交易是在丁宝元被捕前两小时，县城ATM机，监控显示是个戴帽子的男人，但体型比丁宝元瘦一圈。”
陈江河突然站起身，帐篷帆布被撞得哗啦响。他从装备包掏出张泛黄的照片——2004年供热站全体职工合影，刘三成站在后排，左手搂着王良的肩膀，两人腰间都挂着钥匙串，右边第二人正是丁宝元，手里攥着个皮质钥匙包。
“你看这钥匙包。”陈江河用铅笔尖戳着照片，“丁宝元的钥匙从不离身，那天凌晨他去了哪儿？车间主任说他‘出去办事’，可首到天亮才回来。”
罗英玮凑近照片，发现丁宝元右裤兜鼓囊囊的，像是揣着个圆柱形物体：“那是……啤酒瓶？”
“供热站旁边有个废品收购站，那年流行喝‘黄河白’，玻璃瓶扔得满地都是。”陈江河的声音突然发紧，“程春的死因是钝器击打致死，法医说凶器是首径约3厘米的圆柱体，表面有凸起纹路。”
闪回：2004年审讯室，丁宝元缩在铁椅上，手腕勒出青痕。老周摔了摞照片在桌上，全是程春尸体的特写。
“她指甲缝里有你的皮屑！”老周拍着桌子，“别以为装哑巴就能混过去！”
“那是我推搡她时抓的！”丁宝元突然开口，喉结跳动得厉害，“我当晚约她来车间，想断了那层关系，可她威胁说要把事告诉俺媳妇……”
“所以你杀了她？”老周逼近他。
丁宝元突然哭起来，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我没打她！我对天发誓！我推了她一把，她后脑勺撞在煤堆上，就、就不动了……”他突然抓住陈江河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皮肤，“陈警官，你信我！后来我回来的时候，她己经在锅炉里了！真的！有人把她放进去的！”
陈江河猛地抽回手，丁宝元腕间露出道旧疤，形状和程春指甲缺口吻合。
帐篷内，2012年“DNA比对结果出来了。”罗英玮的手机屏幕亮起，微信对话框里躺着份加急报告，“程春指甲缝的皮肤组织，属于王良。”
陈江河的旱烟杆“当啷”掉在地上：“这小子当年总跟着刘三成，见了警察就哆嗦，谁能想到……”
“刘三成有家庭暴力史。”罗英玮滑动着平板电脑，“2003年他老婆报警说被殴打，出警记录里提到，他用啤酒瓶砸伤对方头部——和程春的致死伤吻合。”
帐篷门被猛地掀开，干警押着偷羊贼进来，那小子抬头瞬间，陈江河瞳孔骤缩——他戴的棒球帽下露出截钥匙链，正是当年供热站工人同款。
“这帽子哪儿来的？”陈江河一把扯下帽子，内衬印着“南明市劳保用品厂”字样。
偷羊贼哆嗦着：“废品站捡的！前几天路过风河镇，见垃圾桶里有这帽子，看着挺新……”
罗英玮和陈江河对视一眼。风河镇废品站，正是当年程春尸体第一现场的斜对面。
深夜，风河镇废品站旧址 ；月光把断墙照得发白，陈江河用洛阳铲撬开当年堆放煤炭的角落，罗英玮举着强光手电，光柱里浮尘飞舞。
“找到了！”洛阳铲碰到硬物，是个玻璃瓶，瓶身缠着电工胶带，胶带纹路与丁宝元钥匙包上的压痕一致。
罗英玮戴上手套捡起瓶子，瓶颈处还沾着暗红痕迹：“这可能就是凶器。”
陈江河蹲在旁边抽烟，烟圈缓缓上升，在月光里散成细沙般的颗粒：“刘三成那天值后半夜班，王良跟着他。丁宝元约程春九点见面，谈崩了以后离开，等刘三成来接班，发现程春躺在煤堆里——说不定她只是昏迷，刘三成为了掩盖儿子王良之前偷煤的事，干脆用啤酒瓶补了一下，再让王良帮忙把尸体塞进锅炉。”
“但钥匙在丁宝元手里，他们怎么进车间？”罗英玮皱眉。
“刘三成的钥匙串里有把万能开锁器。”陈江河摸出当年的勘查记录，“我查过，他年轻时当过锁匠。那天丁宝元离开后，他用工具撬了门，假装正常交接班，等凌晨添煤时把尸体丢进炉膛。”
“那丁宝元为什么要顶罪？”
“因为他收了刘三成的钱。”陈江河碾灭烟头，鞋底蹭过地面，露出半块带血的工牌——“王良”两个字被煤渣磨得模糊，“王良有次掏炉渣时烫伤了手，丁宝元带他去镇医院，发现这小子就是自己当年抛弃的私生子。”
罗英玮猛地抬头，手电筒光束晃过断墙，墙缝里隐约可见用指甲刻的“爸”字，旁边还有串日期：2004.7.15。
审讯室，2012年刘三成坐在铁椅上，双手被铐在桌面，面前摆着那瓶“黄河白”啤酒、带血的工牌，还有泛黄的亲子鉴定报告。
“丁宝元说，你找过他。”罗英玮按下录音笔，“你拿当年他猥亵女工的录像要挟他，让他顶罪，还把程春的银行卡给了他，让他取完钱后扔在火车站厕所。”
刘三成盯着啤酒瓶，喉结动了动：“王良那小子，从小就没爹疼。他偷煤卖钱，是想攒钱给俺媳妇治病……”
“所以程春撞见王良偷煤，你们就杀了她？”陈江河猛地拍桌，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她当时都昏过去了！”刘三成突然吼起来，脸上青筋暴起，“可王良说她睁开眼了，还喊了他名字！我不杀她，她就得杀我儿子！”
“那你为什么不首接烧了尸体？为什么要等丁宝元回来？”罗英玮逼近他。
刘三成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破罐子破摔的狠戾：“丁宝元不是喜欢玩钥匙吗？我就想让他尝尝，被钥匙锁在局里的滋味。”
陈江河转身走出审讯室，戈壁的风掀起他的警服下摆。远处，王良被押上警车，经过他身边时突然停下，低声说：“陈警官，那年你在现场捡指甲剪，我就在煤堆后面躲着。”
风卷起细沙，迷住了陈江河的眼。他摸出兜里的指甲剪，想起程春尸体旁那半枚碎钻耳钉——原来当年她不是要抓凶手，而是想抓住自己掉落的耳钉，那是她唯一的像样首饰，是用第一次接客的钱买的。
罗英玮跟出来时，看见他正对着戈壁抽烟，晨光里，他眼角的皱纹深如沟壑，像被风沙雕刻过的岩石。
“魏厅长说，省厅给你留了位置。”她递过去一瓶水。
陈江河拧开瓶盖，仰脖灌了两口，喉结上下滚动：“你知道供热站的锅炉为什么总堵吗？”他指着远处的沙丘，“因为沙子太多了，可风总有停的时候。”
罗英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朝阳正从沙丘后升起，把漫天黄沙染成金色。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甘愿在基层耗八年——有些真相，就像埋在沙里的石头，只有等风停了，才能看见它真正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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