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缸里的刀光》
林小夏的指尖还残留着乱葬岗的腐土气息。晨雾裹挟赵匡胤玄色披风掠过她鼻尖时，那股混着铁锈与松脂的味道竟让她恍惚——三日前少年将军教她拉弓，粗粝掌心覆住她手背的温度，与此刻他臂弯勒紧她腰腹的力度如出一辙。
"当心！"
玄铁刀鞘横扫的劲风掀翻米铺布幡，林小夏踉跄着撞进赵匡胤怀里。少年铠甲下透出的体温灼得她耳尖发烫，却听见头顶传来戏谑低笑："小娘子要看粮食，倒是往活人怀里栽。"
"闭嘴。"她挣开时故意踩他战靴，却在瞥见他左臂绷带渗出的血渍时心头一颤。昨夜阿飘用魂体为他疗伤的场景骤然浮现，鬼魂半透明的指尖划过狰狞伤口，猩红纹路游进血肉时发出的细响，像极了毒蛇钻入洞穴。
阿飘的虚影此刻正悬在屋梁，宽大斗篷垂落如泼墨，月光透过他半透明的手掌在地面投下斑驳碎影。林小夏抓过米缸里的粟米，虫蛀的谷粒簌簌从指缝漏下，混着暗红色粉末在晨光里飘散。
"掌柜的算盘打得妙啊。"鬼魂忽然俯冲而下，苍白面容几乎贴上粮商油光满面的脸，"三两陈米掺七钱硝石粉，这生意经念得比汴河上的渡船还稳当。"
林小夏后颈寒毛陡然竖起。记忆如利刃劈开脑海——三日前地牢爆炸时，同样的硝石味混着傀儡朱温的齿轮转动声，此刻正在米铺梁柱间回荡。她猛然转身，正撞见掌柜浑浊眼珠泛起诡异绿光。
"天机...阁..."
沙哑嘶吼炸响的刹那，赵匡胤旋身将她护在披风之下。林小夏听见铁器破空的尖啸，三枚包着木壳的铁丸擦着玄铁刀鞘迸出火星，其中一枚深深楔入她方才站立的地砖。
"躲好！"
少年将军反手甩出的披风罩住她头顶，浓重的血腥味霎时淹没感官。林小夏在黑暗中听见刀刃劈砍肉体的闷响，粘稠液体溅上粗布的声音让她胃部痉挛。当血腥味里混入熟悉的松香，她突然扯下披风——
赵匡胤的侧脸溅着血珠，眉骨处新添的伤口正往下淌着嫣红。他单膝压住掌柜扭曲的脊背，染血的佩刀横在对方喉间，刀身映出林小夏苍白的脸。
"说！地窖里藏了什么？"
少年声线里翻滚的杀意令她心惊，可更令她战栗的是阿飘此刻的姿态。鬼魂悬浮在染血的米缸之上，指尖燃着青焰，映得他眉眼如淬毒的玉雕。昨夜他为赵匡胤疗伤时，也是这般将魂火探入伤口，却在她靠近时忽然收拢指尖，任青焰灼伤自己掌心。
"何必费口舌。"阿飘广袖翻卷，青焰顺着掌柜经络烧出星图纹路，"你不如问问这些米虫——"
话音未落，掌柜突然暴起。林小夏看见他嘴角撕裂到耳根，喉管中喷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密密麻麻的青铜齿轮。赵匡胤挥刀格挡的瞬间，阿飘的魂体己裹着她撞破地窖木门。
腐臭味扑面而来时，林小夏的太阳穴突突首跳。阿飘残存的右手紧扣她腕脉，寒意顺着经脉游走，竟压住了她翻涌的呕意。鬼魂的呼吸（如果那能称作呼吸）拂过她耳畔："看仔细了，这才是乱世真正的粮食。"
染血草席掀开的刹那，林小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鼓胀的麻袋堆成小山，裂口处渗出的黑泥里裹着森白碎骨，某截指骨上还套着褪色的银戒。
"他们在用尸泥伪造饥荒。"赵匡胤的佩刀挑开麻袋，寒光映亮他眼底跳动的幽火，"黄巢军每屠一城，粮仓就多十船这样的'赈灾米'。"
阿飘忽然伸手虚抚墙面，青苔斑驳的砖缝里传来细弱啜泣。林小夏循着鬼火望去，看见个七八岁的孩童蜷缩在阴影里，攥着半块发霉胡饼的小手布满溃烂的脓疮。
"小宝吃完...就能见爹爹了..."孩子抬头时瞳孔闪过绿斑，嘴角咧开的弧度与方才的掌柜如出一辙，"娘亲说的..."
林小夏踉跄后退，后背撞上赵匡胤坚实的胸膛。少年滚烫的手掌按在她肩头，说出的话却比阿飘的魂体更冷："看到了？这就是你要救的苍生。"
她突然甩开他的手。在触到孩童额头的瞬间，古玉爆发的灼痛令她眼前发黑——幻象如潮水涌来：千里之外的漕船上，"黄"字旌旗在暴雨中翻卷。麻袋割裂时漏出的不是粟米，而是混着符灰的河沙。戴青铜扳指的手抓起把沙土，沙粒在月光下泛着磷光...
"黄巢军的粮草被调包了！"林小夏喘息着抓住阿飘的衣袖，"他们在漕运码头..."
鬼魂忽然闷哼，青焰明灭不定。林小夏这才发现他左袖空荡处又消散了几分，晨光穿透魂体在地面投下蛛网似的裂痕。昨夜乱葬岗消散的右臂，今晨勉强凝出的虚影，此刻正随着灵力透支逐渐透明。
"别动！"她本能地扯过斗篷想为他遮光，却扑了个空。阿飘残存的右手擒住她手腕，力度大得惊人："管好你自己。"
赵匡胤突然嗤笑出声。少年将军擦拭刀锋的血渍，玄铁映出他眼底幽光："二位要打情骂俏，不如等..."
寒光乍现。
阿飘的魂体骤然化作青烟，再凝实时己掐住赵匡胤咽喉。鬼火缠绕的指尖距少年动脉仅分毫，声音却冷得能凝霜："你真当龙气护体便死不了？"
林小夏的惊呼卡在喉间。她看见两人眼底相似的猩红纹路——赵匡胤心口龙鳞状红痕透过衣料若隐若现，阿飘脖颈处也有相同印记在流转。昨夜乱葬岗石碑渗出的"柴荣"血字突然浮现脑海，某种可怕的猜想如毒藤蔓缠上心脏。
僵持间，孩童忽然发出尖啸。腐烂的胡饼在他掌心燃起绿焰，脓疮中钻出青铜齿轮。阿飘旋身挥袖，青焰织成的网将怪物笼罩，却在对上孩子泪眼的瞬间迟疑了半分。
就是这刹那的破绽。
齿轮暴起的寒光首取林小夏咽喉，赵匡胤的刀与阿飘的魂火同时抵达。青红交织的光影中，她看见少年将军眼底骤缩的瞳孔，与鬼魂破碎的袖口一同定格在晨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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