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散，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钢筋水泥，艰难地洒落进这座冰冷的城市。苏小柠站在顾宅那间过分宽敞的衣帽间内，一整面墙的衣物奢华得令人窒息。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掠过一排排标签都未拆的精致华美礼服，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却都带着一种与她格格不入的冰冷。
顾氏的秦秘书昨日用毫无波动的语调传达了顾家老宅那边的“意愿”——身为“顾太太”，她必须陪同顾夜寒出席今晚的慈善古董拍卖会。尽管那只是一纸为期三年的冰冷契约赋予的虚假身份，但在这座等级森严、利益交错的上流社会钢铁丛林中，即便是虚假的光环，也必须一丝不苟地扮演。
助理早己将一切打点妥当，从礼服到配饰，无一不是顶尖品牌当季新款。她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最终挑了那件看上去最为低调的雾蓝色长裙。布料是顶级的丝绸，顺滑如水，巧妙的剪裁在领口处微微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裙摆曳地，行动间如烟波流动，既优雅又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疏离。她看着镜中那个妆容精致、衣着华贵的陌生女子，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极了月色下悄然盛开的昙花，清冷，且转瞬即逝。
——
拍卖会现场设在本市最负盛名的铂金会馆。水晶吊灯自雕花繁复的拱顶垂落，散发出璀璨而冰冷的光芒，映照着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每一张面孔都带着得体的微笑，每一句交谈都暗藏机锋。
苏小柠挽着顾夜寒的手臂，姿态无可挑剔地步入会场。她的出现，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与窃窃私语。
“那就是新上任的顾太太？看着……好年轻啊。”
“嘘，小声点。听说背景很普通，也不知道怎么就入了顾总的眼。”
“长得倒是清丽脱俗，就是太安静了些，站在顾总身边，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那些压低了声音的议论，如同细密的针，若有若无地刺向她。苏小柠却仿佛置身事外，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安静地站在人群相对稀疏的一隅，目光低垂，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顾夜寒早己被一群商界名流簇拥至会场中心，他眉眼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凌厉气场。而她，就像一抹不经意间闯入这幅繁华画卷的清淡水墨，独自站在角落里，巧妙地将自己与那些喧嚣和浮华隔离开来。
然而，越是刻意避开，她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清冷淡雅的气质，在满场珠光宝气的衬托下，反而愈发引人注目。几道不加掩饰的探究目光，在她身上来回逡巡。
——
拍卖会进行到中段，气氛逐渐热烈。这时，一件据说是极为珍贵的波斯古董被两位穿着白色手套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端上了铺着红色丝绒的高台——那是一只雕刻着繁复花纹的蓝釉金丝嵌宝香炉，在射灯的照耀下，折射出幽暗而神秘的光泽。
拍卖师是个高鼻深目的外国人，他用一口带着浓重口音、晦涩难懂的波斯语激情澎湃地介绍着香炉的来历和价值。然而，他越是激动，台下的宾客们便越是面面相觑，大部分人都听得云里雾里，场面一度陷入了微妙的尴尬。连顾夜寒身边那几位自诩见多识广的富商，此刻也只能故作高深地微微颔首，实则一脸茫然。
苏小柠站在角落，原本低垂的眼眸不经意间抬起，落在那只香炉上。她下意识地用极低的声音自语了一句，仿佛只是在印证自己的判断，又像是不忍那份美好因无人理解而蒙尘：“这件香炉应是出自萨法维王朝宫廷旧藏，蓝釉纯净，金丝勾勒的卷草纹流畅生动，宝石镶嵌更是点睛之笔，代表着波斯古典美学的极致——贞洁与永恒。可惜，保存略有瑕疵。”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却恰好被不知何时踱步至她身侧的顾夜寒听了个一清二楚。
男人原本投向展台的目光倏然一顿，他微微侧目，锐利的视线第一次如此首接且专注地落在苏小柠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你懂波斯语？”
苏小柠心中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地回道：“以前选修过，略懂一点皮毛，不太标准，让顾总见笑了。”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谈论一门不值一提的课外兴趣，丝毫没有卖弄的意思。
顾夜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这个女人，真的只是外界传闻中那个家世普通、毫无亮点的苏家养女吗？他心中第一次浮现出这样的疑问。
——
午宴设在会馆的偏厅，宾客们三五成群地散坐着，低声谈笑。苏小柠依旧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面前摆着精致的餐点，她却没什么胃口。百无聊赖之际，她拿起桌上的高脚水晶杯，纤细的指尖在光洁的杯壁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叩、叩叩、叩……
清脆的叩击声，在嘈杂的背景音中并不明显，却带着一种独特的、不容忽视的规律——短促有力、轻重分明、间歇清晰……
顾夜寒正站在不远处与几位政商两界的头面人物寒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忽然，那阵熟悉的、极具特点的敲击声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让他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一挑。
那是……摩斯电码的节奏！
这种独特的信号传递方式，在他过往那段作为“暗网顶尖金融操盘手”的隐秘生涯中，曾无数次听到过。每一个看似随意的敲击组合背后，都可能隐藏着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秘密信息。
他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深邃的目光精准地锁定在苏小柠的身上，视线缓缓下移，最终落在她那双正在杯壁上灵巧跳跃的手指上。那纤细白皙的手指，在水晶杯上如蝶翼般轻点，却在无声之中，传递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隐秘语言。
一时间，他凝视着她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幽暗，像一片波澜不惊却暗流汹涌的深海，让人完全无法探测其底。这个女人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
宴席渐近尾声，宾客们开始陆续散去。
顾夜寒在应酬完最后一拨人后，忽然迈步走向依旧安静坐在角落的苏小柠，语气平静地抛出一个问题：“你对艺术，怎么看？”
苏小柠微微一愣，抬起头，撞入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羽睫轻垂，过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片刻后，她才轻轻一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彻世事的清醒：“艺术，或许本就是孤独者的表达，不一定需要被所有人理解。懂的人，自然会懂。”
这话，说得淡然，却又透着一种与她年纪和表面身份极不相符的疏离与豁达。
顾夜寒的目光在她素净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重新审视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又像是在细细品味她话语中的深意。良久，他才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迈步离席。
走到宴会厅门口时，他高大的身影却忽然顿了片刻，目光隔着人群，不动声色地再次落在苏小柠的身上。那短短的一瞬，专注而锐利，仿佛要将她的身影连同她身上所有的谜团，一并深深镌刻进他的脑海之中。
那道挺拔冷峻的背影在转身离去时，留下了一片沉静如水的气息，很快便消散在熙攘的人群之中。
苏小柠独自坐在原地，心脏却仿佛被那最后一道意味深长的视线轻轻触碰了一下，泛起了某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涟漪。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捂住自己的心口，唇角却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自嘲笑意：“苏小柠，清醒一点，你别忘了，你不过是这场精心策划的交易里，一枚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棋子罢了。”
——
深夜，回到顾宅那间冰冷空旷的卧室。
苏小柠刚换下身上那件沾染了酒会气息的礼服，随手扔在一旁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弹出一条加密的新闻推送——
【国际艺术界再掀波澜！神秘艺术家“星辰”最新力作《破晓前的低语》于今日在欧洲某私人画廊秘密展出，其独特的暗黑系构图与令人绝望中又透出一丝希望的矛盾主题再度引发全球艺术评论家及收藏家热议，被誉为“孤独灵魂与破碎世界的终极对话”！】
她瞳孔猛地一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冲到书桌前，一把拉开抽屉，翻出了自己那本从不离身的素描本。颤抖的指尖翻到最近几页，那幅因为时间仓促还未彻底完成的手稿，无论是画面中大面积的暗色调运用，还是主体物那扭曲而又顽强向上伸展的姿态，竟然与新闻图片中那幅署名为“星辰”的画作构图，有着惊人的相似！不，不能说是相似，简首就是如出一辙！
苏小柠盯着那张被自己揉搓出褶皱的素描纸，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眼底瞬间浮现出一抹极其复杂的光芒——震惊、愤怒、不甘，以及一丝……被命运捉弄的荒谬感。
她的马甲“星辰”，那个她用来在黑暗中呼吸、倾诉的身份，竟然以这样一种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式，提前暴露在了聚光灯之下。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胸腔中的郁结却丝毫未减。她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与决然：“果然，这场游戏，从我踏入顾家大门的那一刻起，才算真正开始。”而她，绝不会轻易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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