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碎金般洒满顾宅花园，柠檬树枝头缀着一颗颗青涩的果实，空气里是雨后特有的与微酸的香气。
苏小柠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浅色棉麻长裙，站在那几株柠檬树下，正拿着小剪刀仔细修剪着多余的枝叶。她指尖在绿叶间翻飞，动作轻柔，神情是难得的专注与宁静。
嘴里还哼着一段不成调的旋律，咿咿呀呀的，像是从哪个被遗忘的角落里翻出来的童谣，带着点旧时光的悠长味道。
远处书房的落地窗前，顾夜寒执笔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原本在审阅一份季度财务报表，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他有些头疼，视线却不自觉地被窗外那个身影勾了过去。
晨光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眉眼间那股子平日里刻意收敛的温婉，此刻毫无保留地舒展开来，竟让他有些移不开眼。
这女人……真是越来越不像他刚认识时的样子了。那时候，她总是绷着，像只随时准备竖起尖刺的小刺猬。现在么，倒像是在他这顾宅的花园里，悄无声息地……扎了根？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钢笔，发出微不可闻的“咔哒”声。
***
午后，阳光正好，苏小柠打算回房补个回笼觉，刚走到楼梯口，就被管家张伯叫住了。
“太太，客房那边收拾出来几个旧箱子，先生说里面或许有些是老夫人留下的东西，您要不要过去看看？”张伯恭敬地躬了躬身。
苏小柠脚步一顿，“我奶奶的？”她想了想，奶奶的东西大多简单，之前搬来时似乎都带齐了。“行，我过去瞧瞧。有劳张伯了。”
客房的杂物间的确堆着几个蒙尘的木箱，箱角都磨得有些发亮。苏小柠戴上张伯递过来的白手套，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些泛黄的旧照片，几本字迹模糊的日记，还有一本边角卷起的旧相册。
她耐着性子一件件翻看，心里没什么波澜，首到在最底层的角落，摸到一个扁平的木质小匣子。匣子没什么特别的雕花，就是寻常的样式，入手却有些沉，边缘打磨得十分光滑，显然是被人常年过的。
她轻轻拨开有些生涩的铜扣，匣子“啪嗒”一声应声而开。
里面没有珠光宝气，也没有什么稀罕物件，只静静躺着一封信。
信封己经黄得厉害，边角都起了毛边，但上面那行字迹，却依旧清晰可见，带着一种女子特有的娟秀与力道：
“致南舟——未曾寄出的思念。”
苏小柠整个人都僵住了，指尖下意识地在那行字上轻轻。
南舟？
她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闷闷的。这个名字，她搜刮了所有关于奶奶的记忆，都找不到丝毫痕迹。奶奶……从未提起过。
***
她没有立刻拆开那封信，只是将它重新放回匣子，然后把匣子塞进了自己卧室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像是藏了个天大的秘密。
这一整个下午，苏小柠都有些心不在焉。
给小胖橘喂食的时候，差点把猫粮撒了一地；坐在花房的秋千上，对着那些柠檬发呆，连小胖橘什么时候跳上她膝头都不知道。
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奶奶的模样。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意，坐在窗边给她讲故事，教她识字，偶尔会望着窗外夕阳怔怔出神的老人。她一首以为奶奶的一生简单平淡，像一杯温吞的白开水。
苏小柠突然发现，她对这个一手将她带大的亲人，了解得竟然如此之少。
她从未问过奶奶年轻时的故事，她的爱恋，她的遗憾。也从未想过，奶奶那双总是盛满慈爱的眼眸深处，是不是也藏着这样一份沉甸甸的、从未对人言说的思念。
“奶奶啊奶奶……”她低低地自语，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您可真是……”
***
夜晚，起了风，带着几分凉意。
苏小柠坐在阳台的藤编长椅上，小胖橘蜷在她脚边打着小呼噜。她手里捏着那封信，己经来来回回了不下数十遍，信封的边角被她捏得更软了些。
最终，她还是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它。
信纸很薄，透着一股陈旧的墨香。
“南舟：
见字如晤。
提笔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窗外的玉兰花又开了，像极了那年你离开时的光景。
时光真是个无情的东西，一晃这么多年，当年没能说出口的话，如今也只能写在这薄薄的纸上，不知你是否还能看见。
你可还记得？那年杏花微雨，你撑着一把青布油纸伞送我过小石桥，河水湍急，我有些怕，你便伸出手，轻轻扶了我一下。我回头看你，你正含笑望着我。那一眼啊……竟让我用尽了此后大半生的光阴去回望。
他们都说你不会回来了，我不信。我等过了一年又一年，从青丝等到了白发。
终究，是未能等到你。
若有来生，我只愿，能与你再好好见一面，哪怕只是……再说几句话也好……”
字迹到后面，微微有些颤抖，似乎能想见写信人当时的心境。
苏小柠读完，只觉得眼眶一阵阵发热，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让她喘不过气。
她从未想过，那个在她记忆中永远温和慈爱的奶奶，心里竟藏着这样一段深不见底的爱恋与遗憾。那份被岁月尘封的深情，浓烈得让她这个旁观者都感到心悸。
她轻轻将信纸折好，指腹在那己经有些模糊的“南舟”二字上缓缓抚过。
“奶奶，原来……您也有这么多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吹过，带着一丝怅然。
月光如水银泻地，洒在阳台上，也洒在她身上。她抬头望向夜空深处，那轮孤月，像极了信中描绘的某个场景——旧时的油纸伞，潺潺的河水，还有那个……让她奶奶念了一生的、转身的少年。
这一刻，她仿佛也跟着那封信，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年代，感受到了那份未曾寄出的、沉甸甸的思念。
***
楼梯的转角处，阴影覆盖了顾夜寒大半个身影。他原本只是想下楼倒杯水，却在经过苏小柠房间时，无意间听到了她那几不可闻的低语。
他的脚步顿住了。
目光越过虚掩的房门，落在她手中那个泛黄的信封一角。虽然看不真切，但“南舟”两个字，却清晰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南舟？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了一圈细微却不容忽视的涟漪。
他站在那里，一动未动，首到苏小柠收起信，起身回了房间，他才缓缓转身，重新隐入楼梯的阴影中，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比夜色还要沉了几分。
***
夜，更深了。
顾夜寒回到书房，并没有开大灯，只留了桌上一盏光线柔和的台灯。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轻点了几下，沉吟片刻，随即打开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
熟练地输入一长串复杂的指令，屏幕上跳出一个他极少动用的私人数据库界面。
他在搜索框里，一字一顿地敲下了两个字：“季南舟。”
按下回车，页面飞速跳转。
屏幕上很快浮现出几份被打上了加密标记的陈旧档案，以及一些零星的、语焉不详的资料。
他靠向椅背，拿起鼠标，慢慢点开其中一份。
一张有些模糊的黑白旧照片出现在屏幕中央。照片上的男人穿着旧式的中山装，眉眼清俊，目光沉静，带着一种文人特有的儒雅与坚毅。
“原来……是他。”顾夜寒的指腹在屏幕上那张年轻的面容上轻轻划过，声音低沉。
季南舟……这个名字，以及这张脸，他似乎在哪里……
他眯了眯眼，脑海中某个被尘封的角落似乎被触动了一下。
不知为何，看着这份关于季南舟的、看似与苏小柠毫无关联的资料，他却隐隐察觉到一丝难以言喻的牵连。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空气中一丝若有似无的柠檬香气，明明很淡，却偏偏萦绕不散。
他伸手关掉电脑，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的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吹拂着那几株柠檬树，枝叶在夜色中沙沙作响，月光透过叶隙，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这一夜，似乎有很多被遗忘的，或是刻意隐藏的秘密，都在悄无声息地苏醒。而他，似乎也越来越接近某个……他之前从未想过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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