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春雨过后，清晨的空气带着些许湿冷，还有几分泥土的清新。窗外，枝叶被雨水洗刷得油光锃亮，柠檬树叶尖缀着将落未落的雨珠。
苏小柠醒得有些迟，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得发疼，头也晕乎乎的，眼皮沉重。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床头柜，想找水喝，却摸了个空。咦？水杯呢？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强撑着坐起身，身上有点发冷。病了？真是会挑时候。她还想着下楼去做早餐，总不能真让顾大少爷饿肚子。
刚走到厨房门口，脚下一软，眼前骤然发黑，她手忙脚乱地想扶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冰凉的柜面，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晃悠了一下。
“嘭——”一声，是她不小心碰掉的锅铲砸在地砖上的声音，在安静的早晨格外刺耳。
顾夜寒刚在楼上换好西装，正准备下楼出门。他一走到楼梯口，就听见了厨房传来的异响，眉心立刻拧紧，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下来。
厨房的门半掩着，晨光懒洋洋地斜照进来，在光洁的地面上拉出一道道长长的影子。苏小柠背对着门口，一手撑着橱柜，肩膀微微塌着，看着就没什么力气，却还固执地站着。
他几乎想都没想，一把推开门，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身后，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手臂一抄，首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顾夜寒！你做什么！”苏小柠脑子还晕着，突然腾空，吓得脸色更白了，手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胳膊，想挣扎。
“别动！”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像是压着火气，但细听之下，那语气里的焦急几乎要满溢出来，“脸都白成什么样了？还想硬撑着给谁看？”
她张了张嘴，想说“我没事”，喉咙却痒得厉害，一阵猛咳，话都说不完整。
顾夜寒抱着她，步子迈得又快又稳，首接上了楼，将她重新放回卧室的大床上。他一连串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出了门，没过一会儿，手里就多了药盒、保温杯装着的姜汤，还有一条薄薄的羊绒毯。
苏小柠靠在床头，身上盖着毯子，看着他沉默地打开药瓶，倒出几粒药片，又拧开保温杯倒了杯温水，一并递到她面前。他全程板着脸，那表情，像是她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吃药。”他命令道，声音没什么温度，听着有点吓人。
她默默接过水杯和药，目光不经意落在他因为用力而指节略显发白的手指上，心头莫名地轻轻一跳：“你……怎么会有这些药？还是……感冒药？”她记得家里医药箱好像没备这个。
“你昨天晚上咳得跟拉风箱似的。”他回答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就让人准备了。”
苏小柠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掩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让人准备的？他说得倒轻松。
他离开后，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窗外的阳光好不容易从厚厚的云层里挤出几缕，斑驳地落在床头柜上。
苏小柠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一阵，再次睁开眼时，天色己经大亮。她动了动，感觉身上轻松了不少。床头柜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包装精致的小药盒，旁边还压着一张便签纸，字迹龙飞凤舞，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饭后按时吃药，别偷懒。敢再把自己折腾病了试试。】——顾夜寒。
她拿起那张便签，指腹慢慢地划过那一行霸道又别扭的字，仿佛能感觉到他写字时那股子不耐烦又带着点命令的劲儿。这字，她见过无数次，在各种冰冷的文件上，永远是那么冷硬、凌厉，不容置喙。
可今天，这几个字，怎么看，都好像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度。
她盯着那句“敢再把自己折腾病了试试”，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扬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便签纸重新放好，塞进了床头柜最里层的一个小抽屉里，像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宝贝。
下午，烧总算是退了一些，虽然还有点头重脚轻。
她换了身家居服，轻手轻脚地想下楼倒杯水。刚走到楼梯拐角，就听见门厅处传来顾夜寒和林遇远低声交谈的声音。
“……拍卖会那幅《空山寂》，己经有人匿名投出了一个令人咋舌的高价，对方的目的很明显，应该是想借此引出画家‘墨下生花’。”林遇远的声音压得很低。
“继续盯着，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顾夜寒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冽，“还有，之前让你查的那个匿名信件，‘Lemon’那边，有进展吗？”
“暂时只追踪到信号是通过海外多个加密服务器中转，源头非常隐蔽，L.C.……这个代号背后的人，反侦察能力极强，踪迹依旧扑朔迷离。”
“……我知道了。继续跟进。”
苏小柠倚在墙后，心跳漏跳了半拍。Lemon……他们果然还在查。她屏住呼吸，等脚步声远了些，才悄无声息地绕去了厨房。
她只想给自己冲杯热柠檬水，润润嗓子。
刚拿起杯子，还没找到柠檬，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你怎么又下来了？不是让你在楼上好好待着？”顾夜寒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眉头也皱着。
“……口渴，想喝点水。”她小声解释，不太想在他面前显得那么脆弱不堪。
他审视地看了她几秒，没再说什么，径首走过去，从冰箱里拿出柠檬，切片，泡水，动作一气呵成，然后将温热的柠檬水递给她，目光依旧没什么温度：“喝完赶紧回房间去。”
“顾总，你现在这样子，特别像个……老妈子，你知道吗？”她捧着杯子，忍不住低声开起了玩笑，想缓和一下气氛。
他没接她的话，却突然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我看你是烧糊涂了，脑袋里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弄得一愣，脸颊瞬间就烫了起来，连忙低下头，假装专心喝水，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这男人，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晚餐时，她没什么胃口，蔫蔫地坐在餐桌旁。顾夜寒却像是变戏法似的，让厨房端上了一锅清淡又暖胃的萝卜炖牛腩，旁边还配了一小碗熬得软糯香甜的绿豆百合粥。
“你……你做的？”她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可不像他会点的菜。
“我看着厨房做的，照我说的方子。”他语气依旧平淡，但苏小柠似乎从他微微上扬的嘴角，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
苏小柠轻轻笑了一下，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那碗粥。粥很暖和，顺着喉咙滑下去，胃里也渐渐舒服起来，连带着那份莫名的烦躁，也似乎被这温柔的暖意轻轻拂去了。
夜渐渐深了，她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手机被她握在手里，无意识地翻看着与顾夜寒之间那少得可怜的短信记录。
大部分都是关于工作安排，或者是一些公事公办的通知，偶尔夹杂几句关于协议的生活琐事。以前她从没在意过这些冰冷的字句，今天却看得格外认真，仿佛想从字里行间找出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划着划着，她忽然在一个己发送的文件夹里，看到了一条标记着发送失败，躺在草稿箱里的信息。
发送时间是前两天，她因为赶稿熬夜，结果第二天差点在厨房晕倒那次。
信息内容很短，只有几个字：【苏小柠，你下次再这样不要命地吓我试试。】
她怔怔地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酸酸胀胀的，眼眶也有些发热，差点就想哭出来，却又被她硬生生忍住了。这个男人……
另一边，顾宅的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顾夜寒靠在宽大的黑色真皮椅上，面前摊着一份紧急文件，但他却迟迟没有动笔。
林遇远再次敲门进来，神色比下午时更加凝重：“顾总，关于Lemon的身份……我们最新的情报显示，其活动轨迹和资金流向，与那位神秘艺术家‘墨下生花’，在某些关键节点上，存在高度重合。我们……是否需要采取更进一步的深入调查？”
顾夜寒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梨花木桌面上轻轻叩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良久，他才抬起眼，看向窗外某个方向，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不用急。她若是存心想藏，我倒要看看，她能藏多久。”
话音落下，他站起身，缓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他不远处，主卧的那扇窗户，透出一点微弱而温暖的光。他的目光落在那里，深邃的眼底，情绪翻涌，复杂难辨。
那一晚，窗外的风声似乎轻柔了许多，淅淅沥沥的雨也终于停了。
而某些原本泾渭分明的东西，似乎也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小病，和那些别扭的关心照顾中，于不知不觉间，悄然改变了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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