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城的秋雨裹着咸涩的潮气，苏绾宁指尖捏着半卷泛黄的盐引，烛火在风檐下摇曳，将她眼下的青黑投在案头堆积如山的通关文牒上。自织房纵火案后，她便主动接下盐政司的文牍核查，指尖抚过纸面时，经纬纤维的触感总让她想起焦黑提花机上未燃尽的丝线。
“引目数三百二十七，对应两浙路盐场……”她忽然顿住，竹笔在“三百二十七”三字上划出重痕。这个数字恰好是《乐记》中“宫商角徵羽”五音循环的倍数，而盐引右上角的暗纹，竟与提花机综片起落的节奏完全吻合。萧承煜前日在染坊发现的荧光星图还在她袖中发烫，此刻她鬼使神差地将数字拆解成宫调式音阶——三对应“商”，二对应“角”，七对应“羽”，连起来竟暗合《广陵散》残谱的起调。
“苏姑娘，该用晚膳了。”守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却充耳不闻，从妆匣底层翻出母亲遗留的七弦琴拨片。那是用波斯琉璃磨制的薄片，边缘还留着当年被她摔裂又粘合的纹路。将盐引铺在琴面上，数字与琴弦位置一一对应，当拨片划过第三根商弦时，纸页上的墨痕竟微微发烫，显露出用粟特文写的“太医院”三个字。
“是音阶密码。”萧承煜的声音突然从窗棂传来，他一身寻常小厮打扮，袖中却藏着半幅从盐商处截获的星图。月光映着他腕间未愈的剑伤，正是三日前在漕运码头为护她周全留下的。“《广陵散》现世时，嵇康曾以五音入八卦，你看这引目数的排列——”他抽出腰间短刀，在地面刻出九宫格，将数字按“角徵宫商羽”的顺序填入，竟组成北狄文的“细作”二字。
苏绾宁的指尖骤然收紧，盐引边缘的印泥在她掌心洇开，露出底下若隐若现的凤凰纹。那纹路与她后颈的胎记分毫不差，尾羽走向竟和萧承煜调令盐引上的印泥渗透痕迹完全重合。“你的调令……”她抬头望向他，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手中的盐引，眸中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暗潮。
二更时分，盐仓的樟木门在夜风里吱呀作响。苏绾宁握着浸过明矾的丝绸，沿着墙角缓缓拖动，萧承煜的佩刀始终贴着她肘弯，刀刃上的狼头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当丝绸擦过第三根廊柱时，布料突然发出细碎的噼啪声，星星点点的磷火从砖缝里腾起，沿着地面勾勒出蜿蜒的轨迹。
“是摩擦起电。”苏绾宁想起父亲曾在《天工开物》批注里写过的“琥珀拾芥”之术，丝绸与青砖的摩擦竟让隐藏的磷粉显形。磷火最终汇聚在盐仓西北角的镇仓石狮处，狮目瞳孔里嵌着的，正是半块刻着饕餮纹的玉璜——与第五段地宫入口的机关完全一致。
萧承煜的刀重重劈在石狮底座，石屑飞溅处露出青石板上的漕运水纹。当苏绾宁将母亲的玉镯按在水纹中心时，整块地面突然下沉，露出首通地底的石阶，腐水气息混着若有若无的藏红花香气扑面而来。“是北狄细作的标记。”她指尖捻起石阶上的红色粉末，那是波斯商人独有的藏红花素，却不该出现在建安城的官仓里。
盐仓底层的账房内，烛火在风箱声中明灭。苏绾宁将账本摊开在渗着盐卤的桌面上，从袖中取出小巧的瓷瓶，倒出半盏饱和盐水。“盐析法。”她向盯着账本发怔的萧承煜解释，笔尖划过红色批注处，墨迹竟在盐水中层层分离，最底层的靛蓝色渐渐浮现出北狄文的“毒”字。
“这些红笔批注，用的是北狄狼毫混着藏红花汁。”她的声音冷下来，指尖划过账页上“太医院”的采购记录，“上个月闹的那场时疫，太医院开的防风饮里少了两味药，恐怕……”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三道黑影破窗而入，刀刃上的狼头纹正是漕运码头遇袭时的标志。
萧承煜的剑己先她一步出鞘，血珠溅在账本上的瞬间，苏绾宁忽然看清领头刺客耳后朱砂痣——那是她前日在太医院见过的徐典药。“原来如此。”她抓起账本甩向烛火，火舌舔过账页时，藏红花素竟发出荧光，在墙壁上投出太医院的建筑图，药房位置被红笔圈了又圈。
刺客的刀风己到颈侧，苏绾宁突然将浸过盐水的丝绸甩向对方眼睛，摩擦产生的静电让磷粉在刺客面上炸开蓝火。趁对方惨叫之际，她己跟着萧承煜跃入密道，石阶尽头的青铜门上，饕餮纹的双眼正对着盐仓方向，而门楣上刻着的，正是她胎记尾羽的最后一道弧纹。
“承煜，你看。”她举起琉璃拨片，借着火折子的光，发现盐引背面的凤凰纹在拨片折射下，竟与密道顶部的星图重合。萧承煜的手指突然扣住她手腕，将她按在冰凉的石壁上，耳尖几乎擦过她发烫的耳垂：“三年前在西市，你救的那个鼠疫患儿……”他的声音低哑，掌心覆上她后颈的胎记，“他的血玉髓，和你母亲妆匣里的，是同一块矿脉。”
密道深处突然传来齿轮转动声，苏绾宁的琉璃拨片“当啷”落地。她望着萧承煜眼中倒映的自己，发现他调令盐引上的凤凰纹，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明灭，如同活物般与她的胎记遥相呼应。藏红花的香气越来越浓，混着地底深处传来的硝石味，让她想起染坊里苏郁白濒死时瞳孔的颜色——那分明是血玉髓矿脉在月光下的赤金色。
“先出去。”萧承煜的剑己抵住青铜门的锁孔，却在即将用力时顿住。苏绾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门缝里渗出的月光中，漂浮着细小的蚕丝，那是用提花机最细的经纬线织就的，上面密密麻麻绣着太医院的药材名录，而“血竭”二字，被用狼毫笔圈了十七次——正是他们在织房纵火案中发现的，北狄毒针的主要成分。
当密道顶端的星图随着月相转动时，苏绾宁忽然想起白天破译的盐引密令。那些被转化为音律的数字，那些藏在印泥下的凤凰纹，原来早在三年前就埋下伏笔——那时她刚从现代实验室穿越而来，在西市施粥时救下的苏郁白，袖口绣着的，正是与盐引暗纹相同的综片图案。
“走！”萧承煜突然拽着她冲向石阶，身后的青铜门在齿轮声中缓缓闭合。当他们跌出盐仓时，秋雨己停，月光照亮了账房方向的浓烟——那里正是他们方才用盐析法检测账本的地方。苏绾宁望着火舌中若隐若现的凤凰纹，突然明白北狄的真正目标：他们不仅要嫁祸萧氏，更要借盐仓爆炸，毁掉连接皇宫地下水道的密道，让太医院的毒顺利混入皇家膳食。
“去太医院。”她抓住萧承煜的手腕，琉璃拨片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恰好映亮他调令盐引上的凤凰纹尾羽。那尾羽的走向，与她胎记的最后一道翎毛完全重合，如同从她皮肤上拓印下来的一般。而她不知道的是，在盐仓密道的青铜门后，苏郁白正盯着墙上新出现的星图，指尖抚过耳后与刺客相同的朱砂痣，唇角勾起的弧度，竟与三年前在西市偷藏青蒿饼时一模一样。
是夜，太医院后巷的阴影里，苏绾宁握着从盐仓带出的账本残页。盐水浸泡过的纸页上，红色批注己完全褪去，露出底下用北狄文写的“血月之日，药引入膳”。她望着萧承煜手中染血的调令，终于明白为何印泥会渗透出凤凰纹——那是用他的血调的墨，早在签发调令时，就有人想借他的手，将毒引带入盐仓。
“苏姑娘，萧大人。”更夫的梆子声从巷口传来，却在看见他们时突然变调。苏绾宁抬头望去，只见更夫耳后朱砂痣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手中的梆子竟刻着与盐引相同的综片暗纹。萧承煜的剑己先她一步出鞘，却在即将劈下时被她拦住——梆子落地的声音里，她听见了提花机齿轮转动的轻响，那是只有织娘才能分辨的，密令传递的暗号。
秋雨又至，打在太医院的琉璃瓦上沙沙作响。苏绾宁望着掌心的盐引残片，上面的凤凰纹在雨水浸泡下渐渐显形，竟与她在现代实验室见过的“火凤计划”logo分毫不差。萧承煜的手指突然覆上她冰凉的手背，将她拽入阴影中的同时，她听见他低声道：“明日随我入宫，记得带上母亲的玉镯——太医院的密道，通向的是皇帝的药膳房。”
巷尾的灯笼突然熄灭，黑暗中传来丝绸摩擦的窸窣声。苏绾宁知道，那是北狄细作在传递新的密令，用的正是她改良的经纬对照法。而她掌心的盐引残片，此刻正贴着她的胎记发烫，仿佛在提醒她，这场关于盐引的迷局，不过是丝路暗战的冰山一角，真正的风暴，正随着血月的临近，在看不见的经纬线间，悄然织就。
(http://www.qiushuxsw.com/book/euuTje.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qiushuxsw.com。求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qiushu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