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第一个星期五的清晨，燥热提前爬上城市钢筋骨架。摩天楼群顶层的金融区像巨大的蜂巢嗡鸣。秦氏投资总部硕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初升朝阳刺眼的光斑。
交易大厅，猩红的暴跌浪潮淹没了所有屏幕。
数字！滚动的、跳跃的、断崖式崩溃的数字！
“-37%”
“-42.5%”
“-49.8%”
数字没有形状，却像冰冷的铁锤，一下下砸在留守的每个秦氏员工脸上。空气是凝固油脂的味道，混合着空调冷气也驱不散的焦躁汗意。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前台经理，呆滞地盯着自己账户投影屏上血淋淋的跌幅，屏幕幽光映着他瞳孔里熄灭的火焰。角落里，一个年轻的女交易员手指神经质地戳着平板，反复刷新着同一个页面——招聘网站上几个标红的“己收到海量简历”提示。屏幕底端那条“秦氏集团诚聘精英”的滚动广告不知何时消失了。
叮！
刺耳的邮件提醒撕裂死寂！同时从几百个工位上炸开！
统一的格式，统一的冰冷前缀：
【紧急通知·业务停摆】
正文短得像铡刀：
“即刻起，所有岗位暂停作业，员工在家待岗等候集团后续通知。工资结算…待清算程序确认。安保部除外，维持核心区域秩序。”
落款是那个鲜红欲滴的圆形秦氏logo，像一块凝结的血痂。
没人尖叫。巨大的沉默压下来，比歇斯底里更令人窒息。沉重的脚步声开始响起，散落成片，越来越密。一个刚毕业的男孩麻木地关掉自己的电脑，屏幕熄灭的瞬间，他看到黑色屏幕反光里自己扭曲失真的脸。他把工牌扔在桌上，“啪嗒”一声轻响。像点燃了引信。整个大厅瞬间被杂沓的脚步、椅子腿摩擦地板的锐响、压抑的低泣和咒骂淹没！文件被撕碎，纸屑像肮脏的雪片一样从匆匆走过的女分析师指缝间飘落。
同一时刻，市中心另一座象征金钱与权力的摩天塔尖顶。黑曜石般的银行总部大楼顶层，厚重的胡桃木门内是另一个无声的战场。
几个西装笔挺、面无表情的银行代表（西装领口别着不同银行的鹰徽标志）围着一份摊开的文件。纸张边缘微微卷曲。中间一位秃顶、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是本地城商行的风险控制副总。他用镀金的笔帽点了点文件最后一行加粗的条款。
桌对面，秦氏集团的法律顾问（一个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者）脸色灰败，后背渗出的冷汗浸湿了昂贵西装的内衬。他喉咙滚动，想说什么，那秃顶男人的目光扫过来，像带着冰碴子。
“顾律师，”秃顶副总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漠然，每一个字却像锤子敲在人心上，“‘不可抗力违约豁免’？呵。”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指尖划过文件上鲜红的最新审计报告摘要，“三天，三家核心实体交叉担保爆雷？贵集团的‘不可抗力’，是只针对债权人吗？”他手一推，厚厚一沓最新的《秦氏集团关联企业风险关联报告》滑到桌子中央，封面那叠加在一起的深色交叉圆圈模型触目惊心。“基于最新评估报告及交叉违约条款触发，”他目光扫过其他几位沉默的银行代表，“我代表债权人联席，现依据《债权人联合行动框架协议》第七条第二款，行使最高优先清偿权。” 他将那份关键文件翻开最后一页，一行冷峻的加粗黑字旁，几个鲜红的银行公章己然落下。“今天下午三点，清算接管小组准时进驻秦氏名下所有抵押资产。顾律师，劳烦转告。”声音落下，像法官落下了法槌。
秦氏老律师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按在那冰冷的纸页上。他看到了文件末尾一行加粗的警告：
【本通知即日生效，异议期不予开放。】
城南工业区边缘，“恒丰冷链”巨大标志牌上那象征极寒之境的雪豹图案，蒙上了一层灰土。正午毒辣的阳光像熔化的锡箔浇在庞大建筑上。冷库本该吞吐寒气的巨大门洞敞开着，反常地蒸腾出一股混杂着鱼腥和腐败水果的、令人作呕的温热湿气。昂贵保温材料被粗暴扯开的缺口随处可见，像巨大的疮疤。
一群戴着橙色安全帽、满身汗水的设备拆除工人，正在一群西装革履、手持清单夹的男人指挥下，蚂蚁般爬上冷库屋顶。巨大的气割枪被点燃，喷出刺目的蓝白色火舌，发出嘶嘶的咆哮，对准那些曾经价值千万的定制制冷压缩机、铜管的关节。
“嗤——！！！”
粗壮的铜管在灼热火焰下迅速熔断、泛红、扭曲！昂贵的精密仪表瞬间被烧得焦黑变形！价值数千万元的顶级温控核心在灼热气流中变形、熔化、滴下滚烫的金属液滴，砸在下方凝结的污水冰层上，滋滋作响，腾起腥臭的白烟！刺鼻的焦糊塑料和金属氧化的气味弥漫在滚烫的空气里。
一个穿着油腻旧蓝工装的老维修工（上次变电所故障时愤怒咒骂那位）坐在一辆破旧的工具三轮车斗里，粗糙的手指捏着半根没点着的烟，眼神浑浊地看着。他脚边滚着一个被随手扔下的、瘪下去的红酒瓶（大概是某个高管办公室没带走的），只剩瓶底一点刺目的鲜红酒液。一个穿着挺括崭新深蓝西装（胸口别着资产管理公司工牌）的年轻人从他面前匆匆走过，对着清单皱眉喊：“B3区那些烂掉的蓝鳍金枪！清空！扔到垃圾处理区统一销毁！现在！臭死了！”
老维修工抬起脚，把自己沾满泥浆的胶鞋底，狠狠碾在滚过来的空瘪酒瓶光滑的瓶身上。“噗”的一声，瓶身彻底碎裂，那残留的猩红酒液溅了出来，染脏了年轻西装男锃亮的皮鞋尖。西装男嫌弃地瞪了他一眼，骂了句什么，匆忙跳着脚躲开。老维修工咧开缺了颗门牙的嘴，无声地笑了笑，露出被劣质烟熏得焦黄的牙齿。浑浊的目光扫过库房高处，一片燃烧着的铜管支架带着融化的、冒着热气的金属液滴，“当啷”一声砸在他脚边的污冰水里，迅速凝结成奇形怪状、毫无价值的垃圾。
日落时分。摩天大楼顶楼的董事长办公室。那扇曾俯瞰整个城市如蝼蚁的巨型落地窗帘被粗暴扯掉一半。
地毯上散落着撕碎的财报、散落的雪茄烟灰、被踩扁的昂贵领带夹、摔碎显示屏的平板。只有角落里一个巨大的金属防火桶内，腾起诡异的橘红色火焰。干热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桶口上方。
一个秃顶的胖主管（眼神慌乱而绝望）正将一份又一份厚厚的文件抛入桶中。纸张落入火焰，瞬间蜷缩、焦黑，化作无数挣扎的灰黑碎片冲向天花板，又被排风扇卷走。整个办公室弥漫着呛人的纸张焚烧气味。
火焰上方，一张被烧得卷曲、泛黄的旧照片边缘在热浪中艰难地颤动了一下——那是在一张意气风发的年轻面孔（秦父），背景是秦氏第一座小工厂落成剪彩时的画面，胸前还别着象征崛起的蜂鸟徽章。
热浪扭曲的空气里，那张年轻、骄傲的脸在火光中迅速焦黑、融化，连同那枚用红宝石镶嵌眼睛的、象征精巧力量的蜂鸟徽章，一起被高温熔成一小团无法辨认的焦糊污物。蜂鸟透明的翅膀融化了，一滴滚烫的蜡油从照片上滚落，滴在胖主管锃亮的棕色皮鞋上。他猛地缩了下脚。
窗外，城市华灯初上。另一栋更新、更高的大厦即将落成的璀璨灯光无声闪耀，冷漠地映照着这间正在自我焚烧的、辉煌与野心最后的焚炉。纸灰如同黑色的蝴蝶，被空调送风口的微弱气流卷起，盘旋着，撞向冰冷的玻璃幕墙，然后，无声无息地，飘向城市底层深不见底的喧嚣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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