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淅沥，陈风把九号电铁刹在建材市场后巷的油污泥泞里。保温杯里隔夜的苦茶又冷又涩，灌下去像咽了一口冰碴子。手机在裤兜深处又一次固执地震动起来，嗡嗡声贴着大腿骨，沉闷地穿透潮湿的空气。
他掏出那台磨花屏的手机。屏幕蛛网裂痕下，「面包小猫」的来电图标执着闪烁。手指在冰凉的玻璃上方悬停片刻，终于重重划过，挂断。
但这次他没有立刻塞回口袋。深黑的眉头死死压着，像两块沉甸甸的铁。手指粗粝，带着洗不掉的机油黑痕，笨拙地点进聊天框。置顶的那一栏，消息早就堆叠如山：
* 「面包小猫」：（小猫捧冻僵草莓蛋糕.jpg）试验新保温袋！草莓蛋糕给你留着呢！冻不坏！
* 「面包小猫」：那只小花猫今天蹲门槛上望眼欲穿！像等你的外卖！（附：小橘猫眼巴巴蹲门口视频）
* 「面包小猫」：（戳瘪的泡泡表情）真变机器人啦？回个信号呗？
* 「面包小猫」：新烤焦糖麻薯，流心的！（犹豫猫爪）给你留一盒……放柜台？
…………
目光钉在最下面那条“麻薯包”的消息上。不是新蛋糕，是麻薯包。他指关节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手机边缘的塑料框里。水泥缝隙里吹来的冷风混着后巷垃圾腐臭灌进头盔。他猛地吸一口气，像是在给某个即将发动的引擎预热。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缓慢移动，仿佛要推开千斤巨石。笨重地敲下几个字：
「」：别做了。
删掉，又重重敲上：
「」：以后也别做。
光标在裂痕间跳动，像垂死挣扎的爬虫。
最终，加了一句：
「」：省得别人误会。
发送。
屏幕蓝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干裂的嘴唇。消息气泡孤零零地沉下去。
世界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秒。只有雨滴砸在车盖上的啪嗒声。
…………
“夏语小榭”巨大的玻璃窗在雨幕中像一块巨大的、含着光的琥珀。操作间里暖黄的灯光勾勒着夏冰灵纤细的身影，她正专心给一盘刚出炉的可颂淋上亮晶晶的糖浆。鼻尖还沾着点雪白的糖霜。
桌上的手机“叮咚”一声脆响。
她随手点开。
眼底的笑意瞬间冻结。那点亮晶晶的糖霜仿佛也失去了光泽。
「」：以后别做了。省得别人误会。
简短的几个字，像一排冰锥，狠狠刺穿屏幕，刺进她眼底。
那点雀跃、那点带着点小期待的欣喜，如同刚淋上去的滚烫糖浆骤然遇上冰雪，瞬间凝固、龟裂。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攥紧，一股尖锐的酸涩混合着巨大的茫然和委屈，猛地顶到喉咙口。
手指还捏着裱花袋，指尖用力到微微发白。滚烫的糖浆溢出袋口，滴落在冰冷的操作台面上，“滋——”地一声轻响，凝成一小块突兀的褐色糖斑。
误会？什么误会？谁的误会？
服务员们那些私下飘来的碎语？父母偶尔扫过陈风工装时的无言？还是……他陈风自己心里的槛？
委屈如同潮水翻涌。她做的蛋糕怎么了？给他吃，是负担吗？她那一点笨拙又珍重的心意，对他来说，就是需要急着撇清的“麻烦”和“误会”吗？
指尖传来的细微灼痛拉回一丝神智。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尝到一丝微咸的腥气，才没让眼底那层瞬间升腾起的温热涌上来。胸腔里堵得生疼，连呼吸都带着细微的颤抖。
她看着那句冰冷的回复。
良久。
指尖同样冰凉，落在屏幕上。
回复框里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跳出：
「面包小猫」：……什么误会？你怕谁误会？
删掉。
又换成：
「面包小猫」：我只想做给你吃啊，不行吗……
又删掉。
最终。
什么也没打。
那个小小的、曾经总是跳跃发送键的手指，像是被冻僵了，慢慢地、蜷缩了起来。手机屏幕光暗下去，映着她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尽后的苍白。她垂下头，额发散落下来，遮住了眼睛，只有一滴温热的液体，无声地砸在了操作台残留的那摊冷透、凝固的糖斑上，留下一个微小模糊的水痕。
…………
陈风靠在冰冷的铁皮门后，屋外冬雨缠绵，更添寒意。
那部被设置成免打扰的手机，静静躺在桌角的阴影里。屏幕偶尔无声亮起，微弱蓝光一闪即逝，像一只被困在黑暗中的萤火虫，固执又徒劳地发出信号。
「面包小猫」：（一个空白的输入框符号，最终没有发送的草稿）
「面包小猫」：（新发送）...知道了。
「面包小猫」：（再一条）东西给你留店里了。
「面包小猫」：（停顿了很久）...想拿的时候，自己来拿吧。
...
他闭着眼，肩背绷硬的轮廓在阴影里纹丝不动。但每一次那微弱蓝光在昏暗房角亮起，紧阖的眼睫都像被那光灼到般，细微地颤动一分。
远处工地的探照灯白光，穿过被雨水淋得模糊的窗玻璃，投下一道惨淡的光带，冷冷地切在冰冷水泥地的中央。光带边缘孤零零地躺着几片被风卷进来的梧桐残叶，水淋淋地贴着地面。而桌子下最深的那片黑暗里，那个曾装着翻糖摩托车的浅绿盒子，连形状都快被黑暗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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