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枫林苑老楼下的水洼映着路灯惨白的光。陈风踩着湿滑的台阶上楼，每一步都像灌了铅。那盒摔碎了的翻糖摩托盒子硬邦邦塞在车斗最深处，和泥水搅在一起，成了一团冰凉肮脏的疙瘩。
推开门，屋里比外面还冷。他“砰”地撞上门板，背靠着掉漆的铁皮。工装湿哒哒地粘着后背冰凉的铁皮，寒气首往骨头里钻。
手机在裤兜里固执地震。一下，又一下。隔着浸透冷水的厚裤子，那点震动像只钻进肉里的虫子，磨得人心烦。
他猛地掏出那台裂了屏的手机。
屏幕亮起刺眼的蓝光。裂痕像蜘蛛网割碎了屏保。通知栏顶部，那串（99+）的红字像血珠一样扎眼。
点开置顶。
几十条未读信息堆叠着：
* （三天前）「面包小猫」：你怎么了？昨天是不是遇到事了？说话啊！（小猫哭泣）
* （昨天中午）「面包小猫」：麻薯包我换新的放自提柜了……是不是不好吃？（小心翼翼猫猫头）
* （今天下午）「面包小猫」：（一张阳光洒满面包店操作台的照片）天气放晴了，店里的绿萝都精神了……你……
* （半小时前）「面包小猫」：陈风。
* （十几分钟前）「面包小猫」：……算了。当我没问过。
最后那条孤零零的“当我没问过”，像根细针，猛地扎进他眼底。
…………
屋里没开灯。窗外微光勾勒着空荡荡的单间：一张硬板床，瘸腿的破桌子，墙角堆着的空矿泉水瓶。桌上，昨晚剩下的半块冷烧饼搁在油腻的塑料袋上。
他一脚踢开挡路的空瓶。咣当啷一串响。走到桌边，没碰那烧饼。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沾着灰的塑料筐。里面是几瓶最便宜的超市烧刀子，还有几个玻璃罐头瓶装的散白酒。瓶盖都蒙着层灰。
他抓过一瓶最满的烧刀子，拧开盖。劣质酒精的辛辣味首冲鼻孔。没找杯子，对着瓶口猛灌了一大口！
咕咚！
滚烫的液体像刀子一样划进喉咙！火烧火燎！呛得他弓着腰剧烈咳嗽！眼泪鼻涕都咳了出来！后背的旧伤被牵动，传来一阵钻心的闷痛。
但胃里那口烧灼的热气腾起来，反而短暂地压住了心底那股又冷又涩的酸楚。
他不歇气，对着瓶口又是狠狠一大口！
这次没那么猛，但烧灼感更清晰地从喉咙一路烧到空瘪的胃袋！像是点燃了一团冰冷的火！
手机还扔在桌子上，屏幕蓝光幽幽亮着。那些消息的缩略文字像是有了生命，扭曲着在裂痕间跳动：
“怎么了？”
“说话啊！”
“当我没问过。”
每一个字都像块烧红的炭，烫在他神经上。
…………
另一边。城南高档别墅区深处的一栋小楼。巨大的落地窗对着精心打理的花园。空气里飘着淡雅的香薰味。
二楼房间温暖明亮。柔软的地毯上散落着几个设计感的抱枕。
夏冰灵蜷在宽大的懒人沙发里。穿着柔软舒适的毛绒家居服。怀里抱着一只新买的、毛茸茸的布偶猫玩偶。
她的脸深深埋在玩偶蓬松柔软的绒毛里，只露出一点发红的耳朵尖和散乱乌黑的发顶。身子轻微地、无声地颤抖着。
旁边的软毯上，那部屏幕闪着浅蓝光晕的手机静静躺着。屏幕停留在微信聊天页面。
置顶的联系人对话框里。
新输入框里只有一行被反复敲出又删掉的字：
“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光标在后面一闪，一闪。
她几次指尖悬在发送键上方，最终都蜷缩了回来。
她抬起头。眼圈红肿，眼底蒙着一层湿漉漉的水汽，里面盛满了巨大的委屈和茫然。
为什么？
那个会为了她撞开死亡的人，那个她心里沉默可靠的影子，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一堵冰封的墙？一句解释都不给，连问都不让她问？
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那些冒着热气的面包，那辆捏了好久的小摩托蛋糕……是不是太廉价了？像她一样廉价，廉价到他都不屑于理会？
…………
出租屋里。劣质白酒灌下去大半瓶。一股灼烧的热气从胃里顶上来，烧得他头晕目眩。他靠在墙边，缓缓滑坐到冰凉的水泥地上。
手机屏幕的蓝光成了屋里唯一的光源。幽幽的，冷得瘆人。
他看着屏幕上最后那条“当我没问过”。那几个字在醉眼朦胧里像在放大、扭曲。
身体深处某个坚硬的角落猛地裂开一道缝隙！汹涌的、压抑了太久的酸楚混着浓烈的酒意，如同开闸的洪流猛地冲了上来！
鼻子一阵剧烈的发酸！
他猛地抬手！用粗糙的、沾着酒液的袖口狠狠抹了一把脸！
再抬头时，布满血丝的眼睛更红了。布满灰尘的脸颊上，两道清晰冰凉的水痕被粗暴地蹭开。
桌脚那只沾满油污的烧饼袋子在阴影里像个无声的嘲笑。
他抓起还剩小半瓶的烧刀子，仰头灌下最后一大口！
火辣的液体混合着无法言喻的苦涩，狠狠咽下！
随后，手臂猛地扬起！
“咣当——！！！”
空酒瓶狠狠砸在墙角！ 碎玻璃渣和残余的酒液西溅！
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响！
几滴冰凉的酒液，混着溅开的眼泪，如同浑浊的雨点，砸在裂开的手机屏幕上，洇开了大片模糊的水渍。
屏幕蓝光闪烁了一下。
彻底熄灭。
黑暗重新吞噬一切。
只有墙角那堆冰冷的碎玻璃碴，在窗外渗进来的一缕微光下，闪着尖锐的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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