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新锐艺术家展开幕前的第七天，晨雾像被揉碎的月光，将江叙的工作室裹成半透明的琥珀。他握着定制的木质画箱，箱面的枫木纹路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指尖无意识着箱角被念星刻下的小草莓图案——那是女儿八岁时，用儿童美工刀歪歪扭扭凿出的印记。二十年前那个总在他作画时往颜料盒塞糖果的小女孩，此刻正蹲在玄关处，膝头摊开牛皮纸文件袋，睫毛在晨光里投下细密的影。
"爸，你看这个！"念星突然举起平板电脑，屏幕蓝光映亮她眼底跳动的兴奋。数十条社交媒体私信提醒如星群闪烁，置顶的一条来自柏林艺术学院的华裔学生，对话框里的中文带着生涩的语法："您画里斜斜穿过玻璃的阳光，让我想起在重庆山城追着喜欢女孩背影的雨季。每次她的白衬衫掠过老旧的黄桷树影，空气里就会漫开槐花的甜。"江叙的喉结动了动，忽然发现女儿低头时，侧脸的弧度竟与许星遥少女时期的素描像分毫不差，晨光给她们相似的颧骨镀上同样的金边。
衣帽间传来木质衣架碰撞的轻响，许星遥抱着熨烫平整的深蓝色西装款步而出。羊绒面料垂落的褶皱扫过墙角的绿萝，叶片上的晨露簌簌坠在旧木地板上。她将西装轻轻挂在江叙肩头，袖口残留的薰衣草香混着松节油气息萦绕鼻尖："当年你在画室偷看我画画，铅笔都能拿反三次，可比现在镇定多了。"话音未落，念星突然指着平板惊呼，发梢沾着的银杏叶书签晃出细碎的光："热搜！#时光方程式背后的爱情故事#爆了！"
三人的影子在平板电脑的冷光里交叠。屏幕上，网友们的解读如潮水漫过社交平台。有人用复杂的概率学公式计算画中少年与少女相遇的可能性，推导出的数字精确到小数点后七位；有人翻出二十年前的老照片，试图比对画中教室窗台的裂纹与母校旧址是否吻合；最热门的视频里，某大学美术史教授戴着金丝眼镜，举着放大镜逐帧分析画布上的光影层次。当镜头扫过草稿纸角落未写完的情诗时，教授突然摘下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笑意："这哪里是画，分明是用钛白与赭石写就的情书，连颜料的堆叠厚度都藏着心跳的频率。"
筹备布展的日子里，工作室弥漫着咖啡与亚麻仁油混合的独特气味。每天清晨，信箱总会被来自世界各地的信件塞满。有位巴黎的老奶奶寄来泛黄的情书照片，信纸上褪色的钢笔字迹写着："看到画里少年发烫的耳朵，就想起我丈夫临终前，还颤抖着给我画最后一幅肖像，铅笔在纸上打滑的声音，和窗外的雪落声一样轻。"也有北京的年轻情侣寄来手绘漫画，西格画面里，戴着棒球帽的男孩在画室门口偷瞄扎马尾的女孩，对话框里写着："原来心动真的会有形状，就像你打翻的那罐钴蓝色。"
念星将这些信件用银杏叶形状的黄铜夹子整齐排列在留言墙上。随着日子推移，泛黄的信纸、带着薰衣草香的信笺、印着卡通图案的明信片渐渐堆成温暖的小山，偶尔有干透的花瓣从信封里滑落，轻轻覆在"时光方程式"西个烫金大字上。某个深夜，江叙发现女儿蜷缩在沙发上，对着电脑屏幕抹眼泪——屏幕里播放着网友自发剪辑的视频，背景音是《时光方程式》的创作过程，画面切换间，无数陌生人举着写有"谢谢你让我相信爱情"的灯牌。
开展前夜的伦敦飘着细雨，泰晤士河的水汽漫进展厅。江叙站在空旷的展场中央，看着工作人员用丝绸手套托举着《时光方程式》，画框边缘的雕花在冷光灯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玻璃展柜里，那枚画中少年校服口袋露出的银杏叶书签的复制品，正躺在天鹅绒衬布上。突然有人轻拍他的肩膀，转身看见戴着黑色贝雷帽的策展人安娜，她的睫毛上沾着细小的雨珠，法语口音的英语里带着赞叹："您知道吗？为了这幅画，我们特意更换了整个展厅的照明系统。当光线穿过画布的纹理，就像有真实的时光在流淌。"
开幕式当天，展厅的旋转门几乎没有停歇。穿和服的老妇人对着画中少女的马尾频频点头，颤抖的手指隔着玻璃描摹发梢的金线；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在草稿纸旁停留许久，突然掏出钢笔在随身笔记本上匆匆记录；几个金发孩子趴在地上，用蜡笔临摹画中未写完的情诗，字母"o"被涂成歪歪扭扭的爱心形状。江叙站在角落，看着不同肤色的人们在画作前驻足，听见韩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的低语交织成奇妙的和声，那些关于青春、暗恋、永恒的词汇，像破碎的镜面，折射出万千相似的故事。
暮色降临时，展厅的人潮渐渐退去。江叙望着被夕阳染成蜜色的玻璃穹顶，终于鼓起勇气走向留言墙。密密麻麻的便签中，那张熟悉的米黄色纸条依然静静躺在原处——这次上面多了新的字迹，工整的楷体与稚拙的涂鸦相映成趣："带着我们的故事，见过更大的世界了呢。"旁边画着三颗手牵手的星星，最大的那颗星星尾巴上，还缀着小小的草莓图案。
他的眼眶突然发热，转身时正看见许星遥和念星站在展厅门口向他招手。妻女身后，《时光方程式》在夕阳里镀上流动的金边，画中少年少女的目光仿佛穿透画布，与现实中的他们温柔相望。展厅外，伦敦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撒落人间的银河，而那些被画作唤醒的记忆与情感，正化作方程式外的星辰，在更辽阔的时空里永恒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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