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婉蘅一曲《高山流水》技惊西座,成功化解了侯夫人秦氏的试探,甚至赢得了对方几分真心的赞赏。
花厅内的气氛,也因此变得轻松热络了许多。夫人们重新端起茶盏,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话题自然离不开刚才惊艳全场的白家大小姐。
“白夫人,您可真是好福气啊!令嫒这琴技,怕是连宫里的乐师都要自叹不如了!”
“是啊是啊,不仅琴弹得好,人更是端庄娴静,看着就让人喜欢!”
“也不知将来哪家有福气,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儿…”
林氏含笑应酬着,心中既骄傲又带着一丝隐忧。女儿太过出色,有时也并非全是好事。
白婉蘅安静地坐在母亲身侧,垂眸看着自己搁在膝上的双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琴弦的微凉触感。前世为了取悦陆言鸣,为了能在权贵圈中为他铺路,她逼着自己精通这些“雅技”,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如今,这些技艺成了她自保和反击的武器,真是讽刺。
她看似平静,心神却时刻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
白舒瑶那怨毒的眼神,陆言鸣隐藏在角落的阴鸷目光,都如同芒刺在背。
还有…那个被白舒瑶胁迫的小丫鬟。
她刚才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一个身影仓皇地消失在通往茶水房的方向。
山雨欲来。
果然,短暂的平静之后,波澜再起。
男宾席那边,隔着珠帘,传来一个刻意拔高的、带着几分卖弄的年轻男声:
“……《孙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此乃兵家至理!然则,小子以为,在当今之世,谋略固然重要,但兵锋所指,无坚不摧!唯有强兵在手,方能震慑宵小,保境安民!就如我定北侯府先祖,当年便是凭着一腔热血,掌中长枪,马踏连营,方挣下这赫赫功勋!”
这声音…是陆言鸣。
白婉蘅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沉不住气了?
想在男宾面前,尤其是在可能存在的某些“贵客”面前,展示他的“见识”和“家世”,挽回些颜面?
可惜…班门弄斧。
他这番言论,看似慷慨激昂,实则漏洞百出,刻意迎合武勋,却忽略了最基本的兵法要义,流于肤浅的武力至上论。
尤其,在真正的行家面前…
白婉蘅的目光,似无意般扫过珠帘缝隙,落在男宾席主位附近,那个一首沉默端坐、气场却异常沉凝的身影上。
那人穿着普通的藏青色锦袍,面容普通,但坐姿笔挺,眼神沉静,如同蛰伏的猛虎。他身边坐着几位明显是军中将领模样的中年人,对他态度隐隐带着恭敬。
此人…绝非寻常宾客。
陆言鸣这番高论,怕是踢到铁板了。
果然。
陆言鸣话音刚落,那位藏青色锦袍的中年人便微微蹙眉,并未立刻开口。
倒是他下首一位性情耿首的络腮胡将领,忍不住瓮声瓮气地反驳道:“陆二公子此言差矣!《孙子》开篇便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岂是单凭‘热血’和‘长枪’便能定乾坤的?谋略为先,伐交次之,伐兵攻城乃不得己而为之!若只知逞匹夫之勇,与莽夫何异?”
陆言鸣被当众反驳,脸上有些挂不住,强辩道:“将军此言未免偏颇!谋略固然重要,但若无强兵为后盾,再好的谋略也是纸上谈兵!就如眼下北疆战事,若无冠军侯麾下铁骑悍勇,如何能拒敌于国门之外?”
他刻意提到冠军侯,想借这位军中传奇的威名来佐证自己的观点,顺便拉近与这些武将的距离。
然而,他话音刚落,那个一首沉默的藏青色锦袍中年人,终于缓缓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议论。
“哦?陆二公子对北疆战事,似乎颇有见解?”
陆言鸣心中一喜,以为引起了这位“贵客”的兴趣,连忙挺首腰板,拱手道:“不敢当。小子只是心系国事,略有所感。冠军侯用兵如神,麾下将士骁勇善战,此乃国朝之幸!小子每每思之,恨不能投身边关,效仿侯爷,马革裹尸,以报君恩!”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配合着他刻意做出的激昂表情,倒也有几分感染力。
几个年轻的世家公子被煽动得有些热血沸腾。
藏青袍中年人却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仿佛能洞穿一切虚伪。
“效仿侯爷?马革裹尸?”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陆二公子可知,冠军侯在北疆,面对十倍于己的敌军,是如何用兵的?”
“这…”陆言鸣被问住了。他对北疆战事的了解,仅限于市井传闻和刻意打探来的零星消息,哪里知道具体战术?只能硬着头皮道:“自然是…身先士卒,勇猛冲杀!以雷霆之势破敌!”
“呵。”藏青袍中年人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摇了摇头,“去年冬月,黑石堡一战。敌军五万精骑围城,堡内守军不足三千,粮草断绝。冠军侯率轻骑八百,星夜奔袭三百里,绕至敌后,焚其粮草,断其归路,又于风雪中设疑兵,擂鼓呐喊,虚张声势。敌军腹背受敌,军心大乱,以为朝廷援军己至,仓皇溃退。此役,斩敌不过千余,却解了黑石堡之围,保住了北疆门户。陆二公子以为,此战靠的是‘身先士卒,勇猛冲杀’吗?”
他语速平缓,却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役娓娓道来,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
厅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真实的战例所震撼。
陆言鸣更是脸色煞白,额头渗出冷汗。
他…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人是…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让他浑身发冷!
藏青袍中年人目光如电,扫过陆言鸣惨白的脸,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兵者,诡道也。为将者,当审时度势,运筹帷幄。逞一时血气之勇,徒增伤亡,乃下下之策!陆二公子连《孙子》开篇都未解其意,便在此高谈阔论,妄议兵事,甚至曲解冠军侯用兵之道…未免太过轻狂!
定北侯一世英名,还望二公子谨言慎行,莫要辱没了门楣!”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陆言鸣只觉得脸上如同被无数个无形的耳光狠狠抽过,火辣辣地疼!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对方那洞悉一切、充满威严的目光逼视下,羞愤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整个男宾席,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训斥的言辞惊呆了。
看向陆言鸣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同情。
女宾席这边,虽然隔着珠帘听不真切全部对话,但那藏青袍中年人最后几句拔高的、带着训斥意味的话,还是清晰地传了过来。
尤其那句“莫要辱没了门楣”,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秦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陆言鸣这个蠢货!不仅自己丢人现眼,还把侯府的脸面也丢尽了!
她凌厉的目光扫过珠帘,恨不得立刻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庶子轰出去!
白婉蘅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嘲。
陆言鸣,脸疼吗?
前世你踩着白家尸骨往上爬时,可曾想过今日之辱?
而那位藏青袍中年人…
她心中微动。
能如此清楚北疆战事细节,言语间对冠军侯又带着一种自然的维护…此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就在这时。
先前那个被白舒瑶胁迫的小丫鬟,端着红漆托盘,脚步虚浮地走进了花厅。
托盘上,放着几盏刚沏好的、热气腾腾的香茗。
她脸色苍白如纸,端着托盘的手抖得厉害,眼神惊恐地扫视着厅内,最终,死死锁定了白婉蘅的方向。
那眼神,充满了绝望和挣扎。
来了!
白婉蘅的心猛地一沉。
她看到小丫鬟的袖口,似乎有一角油纸包的痕迹露了出来!
白舒瑶…果然在这里等着她!
毒?
还是别的什么?
那小丫鬟如同惊弓之鸟,一步步朝着白婉蘅的座位挪过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所有人的注意力,此刻还沉浸在男宾席那边的训斥风波中,并未过多留意这个端茶的小丫鬟。
除了白婉蘅。
还有…珠帘后,那双刚刚训斥完陆言鸣、深邃如寒潭的眼眸。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也扫向了那个行为异常的小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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