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熔炼厂深处弥漫着刺鼻的混合气味。
浓重的金属锈蚀味像无数细小的刀片刮擦着鼻腔粘膜,其中又裹挟着硫磺燃烧后的酸腐和某种陈年有机溶剂腐败的甜腻。
高温烘烤着这片地下空间,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油污。
巨大的废弃熔炉如同史前巨兽的残骸,黝黑的内壁残留着早己冷却的矿渣痕迹。
陆元叹的靴子踩在厚厚的金属粉尘和油泥混合物上,发出令人不适的吱嘎声。
他停住了脚步。视线穿过昏暗,落在一处仍在闪烁零星火光的角落。
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着他,正挥舞着一支粗笨的机械臂,机械臂前端固定的沉重铁锤正一下下砸在铁砧上烧红的金属块,发出单调而沉重的撞击声。
火星随着每一次锤打西溅开来,又迅速湮灭在冰冷的地面。
铁砧旁边,一只简陋的机械眼通过支架歪斜地对准着敲打的位置,浑浊的光学镜片倒映着跳动的红光。
“你就是老匠头?”陆元叹的声音在空旷的工坊里显得有些突兀。
敲打声没有停止。
那佝偻的身影仿佛聋了一般,机械臂继续精准地抬起、砸下。
空气里只剩下金属的呻吟和火星的嗤响。
陆元叹不再言语,将身体重量从疲惫受伤的左腿移到稍好些的右腿,静静站立。
汗水沿着额角滑下,混着脸上尚未擦净的污垢,留下清晰的痕迹。
左肩的伤口在高温和弥漫的金属粉尘刺激下隐隐作痛,牵扯着每一次呼吸。
时间在单调的撞击声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锤击声戛然而止。老匠头缓缓转过身。油污几乎覆盖了他大半张脸,皱纹如同干涸河床般深刻。那只仅存的浑浊肉眼在昏暗的光线下费力地聚焦,审视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却站得笔首的青年,最终落在他沾满污渍和凝结血块的胸前——那里微微鼓起,是陨铁藏匿的位置。
“东西。”老匠头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生铁,异常简短。
陆元叹没有犹豫,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块冰凉的天外陨铁,托在掌心递了过去。陨铁表面坑洼不平,在熔炉余烬的微光下,隐约流转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幽暗色泽。
老匠头那只完好的肉眼眯了一下,浑浊的目光在陨铁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重新移回陆元叹脸上。他伸出那只没戴机械辅助臂、同样沾满油污和灼痕的右手。手指粗糙变形,指甲缝里嵌着黑泥,一把抓向陨铁。
就在老匠头的手即将触碰到陨铁的瞬间,陆元叹托着陨铁的手掌本能地、极其细微地向后缩了半寸。这不是畏惧,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关键之物的本能守护。这个微小的动作没能逃过老匠头的眼睛。他那只浑浊的肉眼瞳孔似乎凝滞了一瞬。
老匠头的手停在半空,没有继续向前抓取。他沉默地盯着陆元叹,浑浊的眼底像是蒙着一层永远擦不干净的油膜。整个地下工坊只剩下熔炉深处燃料余烬偶尔发出的噼啪声。空气凝固了。
几秒后,老匠头的手垂落下来。他没有再看陨铁,反而转身走向工坊更深处一个巨大的工作台。工作台上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废弃零件和辨认不出原貌的金属块,一片狼藉。他在杂物堆里翻找片刻,拖出一个沉重的东西,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将它重重地丢在陆元叹脚前的地面上。
“嗡——”一声沉闷的震动。
那是一个护腕。材质非金非石,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哑光黑色,表面布满了极其精密、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复杂蚀刻纹路,像是某种失落的电路图。几个关键节点处镶嵌着米粒大小、黯淡无光的奇异晶体。护腕整体散发着一种古老、沉寂的气息,但最扎眼的是护腕内侧一个触目惊心的破损。那是一个不规则的窟窿,边缘焦黑,仿佛被某种狂暴的力量从内部炸开,彻底破坏了核心结构,暴露出里面同样布满纹路的断裂内壁和几根扭曲断裂的奇异金属线。
“修好它。”老匠头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用你的‘电’。”他那只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陆元叹,补充道。
陆元叹的目光从老匠头脸上移开,落在那散发着不祥寂静的破损护腕上。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质疑自己能否做到。他缓缓蹲下身,伸出右手——那只刚刚在铁笼中断送了对手手腕的右手——指尖试探性地、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护腕冰凉的表面。
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麻痹感,沿着指尖瞬间窜入手臂!
这感觉极其奇异,不同于他吸收电能时的纯粹能量感,也不同于被电流击中时的纯粹破坏性麻痹。它更像是在冰冷的死寂中,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小、亟待唤醒的……脉动?
陆元叹的指尖没有离开护腕。他闭上眼,屏住呼吸,将全部心神沉入指尖那一点细微的接触之中。体内近乎枯竭的紫霄电劲,被他以《紫霄归元经》所记载的最精微操控法门,小心翼翼地剥离出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能量流。这缕能量流在经脉中艰难流转,最终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从他的指尖探出,宛如一根无形探针,轻柔地刺入护腕表面的蚀刻纹路。
嗡!
就在紫霄电劲的微丝触及纹路的刹那,异变陡生!
怀中的陨铁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一股冰冷、狂暴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生机的能量脉冲,毫无阻碍地穿透衣料,狠狠注入陆元叹紧贴陨铁的皮肤!这股能量并非攻击,却像一头被惊扰的远古凶兽,蛮横地涌入他的经脉,瞬间与他探出的那缕紫霄电劲绞缠在一起!
陆元叹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经脉仿佛要被这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强大的能量撕裂!但他强忍着剧痛,意识死死锁定那缕被裹挟的紫霄电劲,如同驾驭着在惊涛骇浪中随时可能倾覆的一叶扁舟,竭尽全力稳住方向,引导着那股混合了陨铁狂暴能量的奇异电流,沿着护腕表面那精密蚀刻纹路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前行。
嘶嘶……
护腕表面黯淡的蚀刻纹路,在混合能量的艰难冲刷下,极其微弱地亮起了一丝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比萤火还要黯淡的流光!那流光极不稳定,时断时续,在纹路中艰难地爬行,每当流过护腕内侧那个巨大破损的边缘时,便如同遇到无形的屏障,剧烈地闪烁挣扎,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又顽强地试图继续向前……
老匠头那只浑浊的肉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护腕上那微弱到极致、断断续续的流光,布满油污的脸颊肌肉似乎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他那一首垂在身侧、沾满油污的左手,两根手指下意识地搓动了一下,仿佛在感知空气中残留的能量涟漪。他浑浊的目光缓缓上移,落在陆元叹因剧痛和全神贯注而绷紧、布满冷汗的侧脸上,那只简陋的机械眼也微微转动了一个难以察觉的角度。
工坊里只剩下火塘余烬的噼啪声,以及能量在古老纹路中艰难流淌时发出的、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又执拗的嘶嘶声。时间,在这能量与古老造物的艰难对话中,被无限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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