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在成为背景音之后，被更具体、更恐怖的声音所取代。
是金属被撕裂的尖啸。
是建筑在冲击下呻吟崩塌的巨响。
是人类临死前短促而绝望的惨叫。
是无数畸变体汇聚成的、如同山洪暴发般的轰鸣。
兽潮，来了。
第一道由废铁、集装-箱和报废车辆仓促构筑的防线，在蚀铁蠕虫那悍不畏死的冲击下，仅仅坚持了不到十分钟，便被黑色的潮水彻底淹没。
蠕虫之后，是体型更庞大、更狰狞的怪物。
长着额外肢节、口中能喷射腐蚀性酸液的辐射鬣狗；背部长满锐利骨刺、能像炮弹一样弹射出去的装甲地龙；甚至还有些从下水道深处爬出的、由污泥和未知生物组织构成的、不断蠕动变形的软泥聚合体。
下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肉模糊的屠宰场。
但下城的人，并未就此崩溃。
当第一道防线被突破后，第二道、第三道防线迅速在狭窄的巷道和废弃的建筑群中成型。
这里没有统一的指挥，没有精良的装备。
只有一个个普通的、挣扎求生的灵魂，在死亡的威胁面前，爆发出了最原始的血性。
一个平日里靠修理劣质义体为生的瘸腿男人，此刻正将自己改装的、能喷射高温焊流的工具枪对准一只扑来的鬣狗，灼热的火焰瞬间将其点燃。
几个平日里偷鸡摸狗的帮派混混，此刻正背靠着背，用锈迹斑斑的砍刀和钢管，死死守住一个通往居民躲藏区的管道入口。
就连那些平日里最胆小的拾荒者，也拿起了手中最坚硬的金属棍棒，咆哮着，冲向那些试图闯入他们“家园”的怪物。
他们或许会死，或许下一秒就会被撕成碎片。
但在这一刻，他们是战士。
他们用自己的血肉和简陋的武器，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构筑起了一道道脆弱却又坚韧不拔的防线。
科巴的咆哮声响彻整个主战场。
他那如同铁塔般的身躯，此刻就是一尊移动的战争堡垒。巨大的液压动力锤每一次挥舞，都能将数只畸变体砸成肉泥。他身先士卒，永远冲在最前面，用自己厚重的身躯，为身后的兄弟们挡住最猛烈的冲击。
“钢颅！右翼！给我顶住！别让那群长腿的畜生绕过去！”
“虎牙！你他妈的能量枪是烧火棍吗？！给老子瞄准了再打！”
他的声音嘶哑，却像一针强心剂，注入到每一个废铁兄弟会成员的心中。
然而，畸变体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无穷无尽。
仿佛整个下城的黑暗角落里，所有沉睡的怪物都在此刻苏醒。
一道防线被突破，他们就退守到下一条巷子。一座建筑被攻陷，他们就躲进更深的管道。
鲜血染红了肮脏的地面，汇成一条条细小的溪流，在破损的排水沟里缓缓流淌。
陆元叹依旧坐在那座坍塌的交通枢纽站顶层。
他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祇，冷漠地俯瞰着下方这片人间地狱。
他的心，没有丝毫波澜。
前世，他见过比这惨烈千百倍的场景。仙魔大战，伏尸百万，血流漂橹。眼前的这一切，不过是凡俗生灵在末世中的一次常规挣扎罢了。
与他无关。
他闭上眼，试图将那些惨叫和咆哮隔绝在外，继续他自己的修行。
那只三尾黑猫，在确认了陆元叹的“守护”意念后，便不再对他抱有敌意。它安静地蜷缩在远处的阴影里，偶尔会抬起头，用那双燃烧着紫色火焰的眼睛，看他一眼。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属于孩童的哭喊声，穿透了战场的喧嚣，异常清晰地传入陆元叹的耳中。
他紧闭的眼睑，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不自觉地循着声音望去。
下方不远处，一座由废弃管道搭建的简易棚屋，被一只失控的装甲地龙撞塌了半边。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正从废墟里爬出来，她脸上沾满了灰尘和血污，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掉了一只眼睛的布偶熊。
她茫然地看着周围的火光与厮杀，放声大哭。
而一只刚刚解决了对手的辐射鬣狗，注意到了这个新鲜、脆弱的“猎物”。它猩红的眼中闪过贪婪的光，涎水顺着獠牙滴落，一步步地，向着那个无助的小女孩逼近。
陆元叹的目光，凝固了。
他看到小女孩那双因恐惧而瞪大的眼睛。
那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针，毫无征兆地刺入了他那颗早己被仇恨和冷漠包裹得如铁石般坚硬的心。
他想起了自己的小师妹。
在背叛之前，她也曾有过这样清澈、纯粹、依赖着他的眼神。
他想起了宗门里那些更年幼的师弟师妹们。
在魔道攻山时，他们也曾这样无助地哭喊，而他和挚友，正是挡在他们身前的、那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
“轰！”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科巴。他注意到了这边的险情，一锤砸飞了身边的几只蠕虫，想冲过来救援。但更多的畸变体瞬间将他淹没，让他脱身不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辐射鬣狗，距离小女孩越来越近，急得目眦欲裂，发出一声狂怒而不甘的咆哮。
辐射鬣狗张开了它腥臭的血盆大口。
小女孩闭上了眼睛，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绝望的颤抖。
也就在这一瞬。
一道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暗沉的流光，如同划破夜空的死亡闪电，从天而降！
“噗——！”
一声轻微的、仿佛利刃切入朽木的声响。
那只辐射鬣狗的动作，凝固了。
它的头颅与身体，被一道光滑如镜的切面，完美地分离开来。巨大的头颅滚落在地，眼中还残留着最后的贪婪与错愕。无头的腔子里，滚烫的血液喷涌而出，溅了小女孩一身。
而那道流光，在完成了一击之后，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悄无声息地，飞回了交通枢纽站的顶层。
裂域剑，被一只修长的手，稳稳接住。
陆元叹缓缓站起身。
他依旧面无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却翻涌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到极致的情绪。
他看了一眼下方那个被吓得呆住、忘了哭泣的小女孩，又看了一眼远处还在浴血奋战的科巴和下城居民。
他终究……还是出剑了。
不是为了下城，不是为了任何人。
只是为了……抚平自己心中，那根被触动的、名为“守护”的弦。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随即，他的身影，从高处一跃而下，如同一片飘落的黑羽，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下方那片最深沉、最混乱的战场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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