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黎明浸着药汁的苦涩。楚明昭倚在龙榻上，玄色中衣微敞，露出心口缠绕的雪白细布。布下，那株三叶嫩芽的搏动微弱却稳定，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经脉深处墨辕剑影带来的冰冷刺痛。昨夜吞噬的星枢污秽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左臂，与嫩芽的净化之力在每一寸经络里厮杀角力。 “陛下，药。”崔锦捧着白玉碗，声音压得极低。碗中汤药浓黑如墨，是文启明耗尽心力，参照柳墨卿《青囊残卷》调配的“镇脉方”，药气辛辣刺鼻，隐隐压着星骸侵蚀的甜腥。 楚明昭未接药碗，染着淡金血痂的指尖捏着一枚边缘锐利的青铜碎片。碎片来自通天阁废墟，不过指甲盖大小，却重如玄铁。断裂面残留着暗红纹路，细看竟是半枚扭曲的蛇瞳——与苏玉衡肉瘤上的三眼蛇纹如出一辙。 “三眼…非源…”他着冰冷的青铜，左瞳幽深。昨夜苏玉衡最后半句警示如同冰锥，刺穿了星枢湮灭带来的短暂松弛。若三眼蛇纹不是源头，那操控星象仪、污染苏玉衡、甚至可能驱动九眼星枢的…又是什么？ “陛下。”文启明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枯槁更甚昨日，眼底却烧着异样的光，“文氏祠堂…有异动！” 楚明昭眸光一凝，捏紧碎片：“说。” “祠堂地下…‘不语阁’的禁制被触动了！”文启明喘息急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是…是‘蛇纹共鸣’！禁制中枢的青铜罗盘…自己转了起来！指向…指向通天阁的方向！” 蛇纹共鸣？楚明昭低头看向掌中碎片——暗红蛇瞳纹路在殿内晨光下，流转着极其微弱的幽光。文氏祠堂地下，竟藏着与三眼蛇纹同源的器物？ “带路。”楚明昭掀开锦被，动作牵动内腑，喉间涌上腥甜，被他强行压下。崔锦慌忙捧来玄色外袍，被他抬手挥退，只抓过榻边那柄装饰用的乌木剑权作支撑。 “陛下！您的伤…”程漠铁塔般的身影堵在门口，虎目满是忧虑。 “死不了。”楚明昭声音冰冷，踏出殿门的脚步有些虚浮，脊背却挺得笔首。通天阁的废墟可以封锁，但文氏祠堂的异动，是埋在世家心脏里的毒刺，必须即刻拔除。 文氏祠堂矗立在城东，飞檐斗拱沉淀着百年世家的厚重与森严。此刻，祠堂大门紧闭，留守的文氏老仆面如土色，跪伏在地瑟瑟发抖。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祠堂，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文启明引着楚明昭绕过香火缭绕的正堂，推开一扇隐藏在祖先画像后的暗门。石阶向下，深入冰冷的地底。越往下，那股令人心悸的共鸣感越强。楚明昭左臂盘踞的星枢污秽竟开始隐隐躁动，与某种深藏地底的存在…遥相呼应！ 石阶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青铜门。门上浮雕并非祥瑞，而是一幅诡异的星图：九颗形态狰狞的残骸星辰环绕着一片漩涡状的星尘坟场，坟场中心，一点暗红光芒如同活物般搏动——赫然是九眼星枢的微缩投影！星图边缘，布满细密的暗红纹路，正是放大的三眼蛇纹！ 此刻，青铜门并未完全闭合。门内泄出的光线幽暗昏红，带着铁锈与陈旧羊皮纸混合的腐朽气味。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门内传来极其轻微、却持续不断的“咔哒”声，如同生锈的齿轮在艰难转动。 文启明枯瘦的手指按在青铜门上一处不起眼的凹槽，凹槽内嵌着一枚刻有文氏家徽的玉牌。玉牌亮起微光，沉重的青铜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门内景象，让见惯风浪的楚明昭瞳孔骤缩！ 这是一间不算宽敞的石室。西壁并非砖石，而是某种暗沉如铁的金属，表面蚀刻着密密麻麻、比文启明《异物志》残稿更加古老晦涩的星象符文。石室中央，一座半人高的青铜基座托着一只脸盆大小的罗盘。 罗盘通体由暗青铜铸成，边缘镶嵌着九颗米粒大小、颜色各异的星辰宝石。盘面并非寻常方位，而是以极其精密的同心圆环分割，环内刻满细如蚊足的星轨刻度。此刻，罗盘中央那枚悬浮的、蛇头形状的青铜指针，正疯狂地左右摆动，针尖一点幽绿光芒死死锁定北方——正是通天阁的方向！指针每一次摆动，都撞击着外圈一颗刻有熔岩山峦纹路的星辰宝石，发出“咔哒”的轻响。而罗盘基座下方，一圈暗红如血的三眼蛇纹正明灭不定地流转，散发出与楚明昭手中碎片同源的冰冷波动！ 共鸣源！这青铜罗盘，竟是一件能感应甚至…操控三眼蛇纹的星象秘器！ “不语阁…文氏绝密…”文启明声音干涩，带着巨大的痛苦与茫然，“老臣幼时随先父进来过一次…只知此物乃文氏先祖所留，用以观测‘天外凶星’，非灭族之祸不得开启…昨夜通天阁坍缩时，罗盘蛇针异动，指向阁顶…今晨陛下手中碎片靠近…共鸣更强…” 楚明昭缓步上前，无视罗盘散发的冰冷威压，目光如刀刮过盘面每一道刻痕。当他的视线落在罗盘最外圈，一处极其隐蔽、被尘埃覆盖的角落时，指尖骤然收紧！ 那里，蚀刻着一个微不可察的标记——一只展翅欲飞的青鸾，衔着一枚残缺的星核！标记的线条风格，与青蘅肩胛胎记勾勒的守护星图…如出一辙！ 文氏先祖…青鸾血脉…三眼蛇纹…星骸观测… 无数碎片在楚明昭冰冷的心神中碰撞、重组。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棋局轮廓，在星枢的废墟之上，缓缓浮现。文氏，这掌控大晟文脉的千年世家，其真正的根基，恐怕并非圣贤文章，而是…对星骸坟场的窥探与…对某种更古老存在的…畏惧或…侍奉？ “此物观测记录何在？”楚明昭的声音打破石室死寂。 文启明指向罗盘后方。那里，一排嵌入金属墙壁的暗格无声滑开，露出里面堆积如山的…青铜简册！简册以暗青铜片打造，边缘磨损严重，表面蚀刻着密密麻麻的星象符号与古老篆文。 楚明昭随手抽出一卷。铜简冰冷沉重，展开后，开篇几行字便如冰锥刺入眼底： “承平元年，三月初七。星枢‘贪狼眼’异动，轨迹偏移七度，指向兰陵。同日，兰陵文氏旁支三房七口，离奇癫狂，自焚而亡，现场残留‘九霄云外’异香…疑为‘蛇瞳’投食…” “承平九年，腊月廿三。星枢‘巨门骸’辉光暴涨，映照北境。镇远侯长子程骁狩猎遇‘雪崩’，尸骨无存。侯府秘报，程骁佩剑‘断岳’剑格处，新现蛇纹烙印…” “承平二十二年…” 一桩桩，一件件。大晟王朝数十载离奇血案、重臣暴毙、天灾异变…背后，竟都隐约晃动着星枢异动与三眼蛇纹的影子！这青铜罗盘，不仅是观测仪，更是一本以血泪写就的…献祭账簿！而文氏，则是这账簿沉默的记录者…亦或是…参与者？ 楚明昭猛地合拢铜简，冰冷的金属边缘割破掌心，淡金血珠渗出，滴落在罗盘基座流转的蛇纹之上。 嗤——！ 血珠落处，暗红蛇纹如同活物般猛地一缩！疯狂摆动的蛇头指针骤然僵住！针尖那点幽绿光芒急剧闪烁，随即…竟缓缓转向了楚明昭！指向了他心口的位置！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贪婪的“注视感”，穿透时空，死死锁定了楚明昭心口那株三叶嫩芽！ 石室内的空气瞬间冻结！文启明如坠冰窟，枯瘦的身体僵在原地。 楚明昭却缓缓抬起了头，染血的左掌按在剧痛的心口，右眼深处冰封的星河无声流转，倒映着那枚指向自己的蛇头指针。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原来如此。
狩猎从未停止。
他楚明昭，从来不是执棋者。
而是这青铜罗盘上…最新鲜、也最的…祭品标靶。 乾清宫西暖阁。
青蘅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软榻深处，睡得极不安稳。肩胛胎记的轮廓在薄纱寝衣下若隐若现，昨夜透支本源带来的虚弱让她小脸苍白如纸。然而，在她意识沉沦的深处，那幅新生的守护星图却并未沉寂。 星图核心，那片青金色光点构成的漩涡缓缓旋转。漩涡边缘，代表“家园”的几颗主星光芒恒定。但此刻，漩涡深处，一点极其遥远、却与星图同源的、微弱的青金色光点…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星辰，被某种强烈的共鸣惊醒，极其艰难地…闪烁了一下！ 这一点微弱的悸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青蘅的星图意识中荡开涟漪！ “唔…” 睡梦中的青蘅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小小的身体猛地蜷缩，双手无意识地死死抓住心口的衣襟。肩胛胎记处，那温润的轮廓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青金光芒！光芒不再局限于胎记范围，而是如同实质的丝线，瞬间在她脊背上蔓延、勾勒！ 一幅比之前更加复杂、更加浩瀚的星图虚影，在青蘅小小的身体上方一闪而逝！星图的核心，依旧是那片旋转的青金漩涡。但漩涡深处，那点遥远闪烁的青金光点位置被清晰地标注出来！更令人震撼的是，一条极其微弱、却坚韧无比的青金色光带，如同无形的脐带，穿透了无尽时空，一端连接着青蘅心口，另一端…遥遥指向那点遥远的青金光芒！ 血脉共鸣！跨越星海的…同源呼唤！ 星图虚影出现的刹那！
石室之内，青铜罗盘基座上流转的暗红蛇纹如同被滚油泼中，猛地扭曲、收缩！那枚指向楚明昭心口的蛇头指针更是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尖鸣，疯狂地左右乱摆，针尖幽绿光芒急剧闪烁，仿佛被某种更高位阶的力量强行干扰！ “呃！” 楚明昭心口剧痛骤减！盘踞左臂的星枢污秽仿佛遇到了克星，躁动瞬间平息大半！他猛地转头，目光穿透厚重的宫墙与地层，仿佛“看”到了暖阁中青蘅身上爆发的那片星图虚影！ “青蘅…” 他低语，右眼冰封的星河深处，一点暖意悄然化开。原来他并非孤军。这丫头体内沉睡的力量，比他想象的…更加古老，更加浩瀚！ “陛下！罗盘…失控了！” 文启明的惊呼带着惊骇。只见那青铜罗盘剧烈震颤，九颗星辰宝石明灭不定，盘面刻痕仿佛要活过来！蛇头指针在混乱的摆动中，针尖那点幽绿光芒竟硬生生挣脱了指向楚明昭的锁定，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猛地转向了…西南方向！死死钉在代表“巨阙”星辰的宝石之上！ 巨阙…北境？！镇远侯府？！ 北境。薪城。
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程漠棱角分明的脸上。他站在新筑的城墙上，巨阙重剑拄地，剑柄末端的三枚铜钱在风中叮当作响。虎目如电，扫视着城外莽莽雪原。昨夜星空异象带来的心悸感尚未完全消退，兄长程骁佩剑上蛇纹烙印的旧事，如同毒刺，深扎心底。 突然！
脚下城墙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震动！如同沉睡的巨兽在翻身！ “将军！矿坑那边！” 副将雷奔（与京中雷奔同名，北境悍卒）指着城外数里一处新开挖的矿洞，声音变了调。 只见那矿洞入口处堆积的雪沫如同沸腾般簌簌滑落！洞口深处，一点暗红光芒如同苏醒的凶兽之瞳，穿透黑暗，骤然亮起！光芒所及，洞口边缘冻结的坚硬冻土，竟如同蜡油般…开始融化、塌陷！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星骸特有甜腥与金属锈蚀的恶臭气息，顺着寒风弥漫开来！ 程漠瞳孔骤缩！这气息…与通天阁顶那颗肉瘤散发的恶臭…同源！他猛地低头，看向拄地的巨阙重剑——剑格处，那枚承平九年之后悄然浮现、被他强行以战意封镇多年的暗红蛇纹烙印…此刻竟如同活了过来，散发出灼热的高温！烙印中央那点针尖大小的幽绿光芒…赫然亮起！ 矿洞深处，那点暗红光芒仿佛感应到了剑格烙印的呼应，猛地暴涨！光芒穿透塌陷的冻土，照亮了矿洞深处一片令人窒息的景象—— 不再是黝黑的煤矿岩层！
而是…一片巨大、冰冷、如同黑色琉璃般的…星骸矿脉！
矿脉深处，无数暗红色的脉络如同活体血管般搏动、延伸，汇聚向核心一点不断膨胀的暗红光芒！光芒周围，冻结的岩层被侵蚀出巨大的空洞，空洞内壁上，布满了与青铜罗盘基座、与通天阁肉瘤表面一模一样的…暗红三眼蛇纹！ 薪城之下，竟埋藏着未被净化的…噬髓之核矿脉！此刻，因星枢湮灭的余波…或因文氏祠堂罗盘的失控共鸣…正在…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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