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五店市裹着黏腻的水汽，青石板缝里渗出的陈年苔藓泛着暗绿。
江砚蹲在铜铃铺门槛上，粗布鞋底碾着颗生锈的铜钉，指腹在祖传铜铃的锈迹上反复。那道从左眼蜿蜒至下颌的疤痕在雨水中发胀，暗红的痂皮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条蛰伏的蜈蚣。
三年前父亲被拖入护城河的画面又在眼前闪回：父亲攥着铃铛的手青筋暴起，浑浊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惊恐的脸，喉间挤出的"别信带铃人"被浪花撕成碎片。
"又在数铜铃上的锈纹？"苏晚棠的声音裹着茶香从身后传来。她立在油纸伞下，月白色旗袍的盘扣上凝着水珠，每颗缂丝莲纹都浸得发胀。腕间银镯轻碰绣绷，发出清泉般的声响，却掩不住镯内暗藏的银针在瓷碗边缘刮擦的细响。她将青瓷碗搁在门槛上，热姜茶的雾气氤氲中，目光扫过江砚颈间若隐若现的五莲胎记——那胎记边缘泛着青灰，像是被某种毒素常年侵蚀。
江砚喉结滚动着去接茶碗，指尖刚触到碗沿，铜铃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声音像是从铃铛深处的裂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金属扭曲的震颤。他猛地起身，茶盏摔在青石板上碎裂，褐色的姜茶混着碎瓷，在砖缝间蜿蜒成西夏文的"死"字。苏晚棠的银针己经抵住他后心，针尖的朱砂红在雨幕中格外刺目，她嗅到他后颈传来的气息——那是铁锈混着腐水的味道，和三年前护城河底打捞出的无名尸体如出一辙。
"这墨迹在动！"白清欢的折扇突然横在两人中间。这位留洋归来的修表匠今日换了件藏青香云纱长衫，机械义肢的袖口却渗出淡蓝色机油，在衣摆晕开不规则的水痕。他用扇骨挑起水渍，鼻尖微动："柳三娘的忘忧散混着尸油，还加了西域蛇毒的腥气。"扇面上的墨竹图突然扭曲，露出底下沈千机刻的机关密文。
巷口传来金属坠地的脆响。阿桃跌跌撞撞冲来，左眼的琉璃眼珠碎成几片挂在脸颊，右眼的机械义眼迸着火星，每眨一次都发出齿轮卡壳的"咔咔"声。她的杂耍钢刀还别在腰间，刀柄的红绸被雨水泡得发胀，后颈的失忆蛊虫咬痕正在渗黑血，顺着锁骨流进粗布衣领。"傀儡兵...从护城河底..."她的机械声带发出电流杂音，掌心的五莲烫痕突然灼烧起来，皮肉被灼得焦黑卷曲。
江砚的疤痕突然剧痛，像有把烧红的烙铁在皮肉里搅动。他踉跄着扶住门框，指甲在木头上划出五道血痕。
记忆碎片如潮水涌来：
父亲被锁链缠绕的背影，那些锁链上的西夏文正在滴血；沈千机的机关傀儡眼中红光闪烁，胸口的五莲图腾张开獠牙；还有庄玄翊冷笑时露出的虎牙，牙缝里卡着半片铜铃碎片。他攥紧铜铃，锈屑簌簌落下，露出内侧的五莲图腾——和苏晚棠绣绷上的图案分毫不差，只是图腾中心有个极小的缺口，像是被利齿咬掉的。
苏晚棠的银针在江砚后心微微颤抖。她盯着他颈间的胎记，想起祖母临终前的场景：老人枯瘦的手握着银镯，浑浊的眼珠突然清明，"五莲现，血光见，记住...别让铃音停..."此刻银镯内壁的咒文正在渗出暗红液体，顺着她的腕骨流进旗袍袖口，在月白色绸缎上晕开细小的五莲图案。
白清欢的机械义肢自动弹出齿轮，发出齿轮咬合的咔嗒声。这声音让他瞬间回到三年前的雨夜，傀儡兵的齿轮碾碎他右臂时，也是这样清脆又残忍的响动。他挡在众人身前，扇面展开成精钢盾牌，扇骨上的墨竹图裂开，露出沈千机刻的机关密码——每道竹节里都藏着微型弩箭，此刻正随着震动发出嗡鸣。
阿桃突然抓住苏晚棠的手腕，机械手指在她掌心刻下数字。苏晚棠的脸色骤变，掌心的皮肤被烫出焦痕，那是叶惊鸿传下的时空坐标，指向1937年的护城河。她能听见银镯里的银针在疯狂震动，像被困的蜂群。"他们在打捞青铜圆盘..."阿桃的机械义眼投射出全息影像：护城河水底，无数青铜傀儡破土而出，胸口的五莲图腾正在吸收月光，红光中隐约可见裴玉衡当年未炸掉的引信。
暴雨如注，西人冲进醉仙楼。江砚的铜铃与梁柱共鸣，发出钟磬般的声响。声音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下，露出沈千机当年刻的榫卯机关。暗格弹开的瞬间，三支淬毒弩箭破空而来，箭尾的孔雀蓝羽毛在雨幕中划出诡异的弧线。白清欢的机械义肢闪电般弹出盾牌，箭镞撞在精钢上溅出火星，火星落在地面，腐蚀出冒着青烟的深坑。他盯着箭尾的毒斑，喉结滚动——这颜色，和当年柳三娘给他下的忘忧散一模一样，曾让他在三个月里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苏晚棠的银针刺入墙面，绣线牵引着机关转动。她的指尖被丝线勒出血痕，旗袍下摆沾满墙灰，每绣一针，都能感觉到银镯里的银针在响应。当暗格完全打开，里面不是机关图，而是半张人皮地图，朱砂画的地下迷宫里，每个转角都标着五莲图腾。人皮表面的毛孔里渗着油，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江砚的疤痕痛得几乎昏厥，他看见父亲的脸在地图上浮现，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眼角还挂着一滴未干的泪。
"别看！"白清欢的扇面挡住地图，机械义肢的齿轮发出哀鸣。他的机械手指无意识地着扇骨上的裂痕，那是三年前挡下傀儡兵攻击时留下的。苏晚棠扯断绣线，将地图裹进绸缎，却发现布料接触地图的部分正在碳化，冒出细小的黑烟，绸缎边缘绣着的五莲图腾竟开始扭曲变形。
整座醉仙楼突然剧烈震动。阿桃的机械义眼投射出实时影像：护城河底，青铜傀儡群正破开水面，胸口的五莲图腾红光暴涨。江砚的铜铃自动飞向空中，铃舌撞击的声音里，他听见父亲最后的遗言混着电流杂音："阿砚，活下去...别让他们拿到...钥匙..."
苏晚棠腕间的银镯突然发烫，细小的银针刺破旗袍，在空中自动排列成五店市的舆图，而地图中心，正是正在冒泡的护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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