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镁光灯白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过苏蔓苍白倔强的脸,将漫天飞舞的纸屑和她孤绝的身影定格在省报记者贪婪的镜头里。“咔嚓”的快门声如同丧钟,敲碎了锅炉房前短暂的死寂。
“苏蔓同志!”那戴眼镜的记者声音拔高,带着职业性的亢奋和不容置疑的指控,“面对镜头,请你正面回答!当众撕毁国家财产性质的技术资料,是否意味着你对组织心怀不满?拒绝将雪晶菜技术充公,是否是为了个人垄断谋利?这是否是资产阶级腐朽思想在你身上的复辟?!”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裹挟着“国家财产”、“资产阶级复辟”这些足以将人打入深渊的罪名,狠狠扎向苏蔓!宋父站在不远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秘书则飞快地在采访本上记录着“当事人拒不配合,态度恶劣”。
寒风卷着纸屑和煤灰,打在苏蔓脸上,冰冷刺骨。她看着那黑洞洞的镜头,看着记者眼中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兴奋,看着宋父那胜券在握的阴冷,看着周围那些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惊得目瞪口呆、继而眼神复杂闪烁的军属们……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愤怒如同岩浆在冰层下奔涌!但她没有咆哮,没有辩解。只是缓缓抬起那只缠着破布、依旧隐隐作痛的手,指向漫天飞舞、如同白色蝴蝶般缓缓落地的纸屑碎片。
“技术,”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穿透寒风,“都在那。”
“雪晶菜,不是我的。”
“它属于寒冬。”
“属于所有愿意在冻土里刨食、想活下去的人。”
“你们要的垄断……”她嘴角扯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目光扫过记者和宋父,“去问问这漫天飞雪,答不答应?”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拖着那条受伤的手臂,一步一步,走回锅炉房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内。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孤绝。
“砰!”铁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喧嚣的恶意和窥探。
记者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苏蔓这近乎无视的态度,比激烈的反驳更让他难以下笔!他需要的是冲突!是痛哭流涕的忏悔!是跪地求饶的丑态!而不是这种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平静!
“反了!简首反了!”记者恼羞成怒,对着紧闭的铁门挥舞着采访本,“目无组织!对抗审查!必须曝光!必须严惩!”他转向脸色同样阴沉的宋父,“宋主任!您看这……”
宋父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被苏蔓当众打脸的暴怒,眼神阴鸷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铁门:“如实报道!把她的态度,她的行为,她撕毁技术资料、对抗组织审查、拒不配合的恶劣行径,全部!一字不漏!登报!”
他声音冰冷,带着斩草除根的狠厉:
“让全省人民都看看,这个所谓的‘技术能手’,骨子里是个什么货色!”
次日清晨。
省城日报的头版头条,如同一块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裹尸布,狠狠砸在了军区大院乃至整个省城!
通栏黑体加粗的标题,如同蘸着墨汁的鞭子,狠狠抽在每一个读者的眼球上:
《警惕!技术垄断下的资本幽灵!——军区大院惊现“雪晶菜”垄断事件调查》
标题下方,配着一张巨大的、经过精心挑选角度的黑白照片——苏蔓站在漫天飞舞的纸屑中,脸色苍白,眼神冷漠,微微抬起的缠着破布的手指向镜头,背景是破败的锅炉房和脸色铁青的宋父。照片旁边,是记者那篇极尽渲染、颠倒黑白的“深度报道”:
“……在军区大院一处废弃锅炉房内,记者目睹了令人震惊的一幕!技术持有人苏蔓(身份为某军官家属),面对组织要求其将雪晶菜培育技术贡献给国家的合理要求,竟当场情绪失控,将凝聚着集体智慧结晶的技术资料撕得粉碎!其行为不仅是对国家财产的肆意破坏,更是对社会主义公有制的公然挑衅!……”
“……据知情人士透露(此处隐去宋父姓名),苏蔓长期利用其掌握的所谓‘技术’,在军区内部进行小范围、高价格的私下交易,换取外汇券等稀缺物资,其行为己涉嫌严重的投机倒把和扰乱市场秩序!……”
“……更令人忧心的是,苏蔓此人背景复杂,作风跋扈,其拒不配合、对抗审查的态度,令人不禁怀疑其背后是否隐藏着更深的、与资产阶级腐朽思想千丝万缕的联系?技术垄断的阴影下,资本复辟的幽灵是否正在悄然滋生?……”
文章极尽煽动之能事,将“技术垄断”、“破坏国家财产”、“投机倒把”、“资产阶级复辟”等一顶顶足以压死人的大帽子,如同冰雹般砸向苏蔓!字里行间充斥着引导性的暗示和恶毒的揣测!
报纸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军区大院的报栏前挤满了人,议论声嗡嗡作响,有震惊,有怀疑,更有被煽动起来的愤怒!苏蔓的名字,连同“雪晶菜”这个曾经带来希望的名字,瞬间被污名化,钉在了耻辱柱上!
锅炉房再次成了风暴眼。门口聚集的人更多了,指指点点的目光如同芒刺。特供处的采购员再没出现。那些曾经悄悄来换菜、传递温暖的军属嫂子们,也如同躲避瘟疫般消失了踪影。只有无孔不入的寒风和更加刺骨的恶意,从破窗的缝隙里疯狂灌入。
苏蔓靠在地窖口冰冷的铁板上,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藏着参宝的瓦盆。参宝的气息微弱得像游丝,传递过来的意念充满了不安和恐惧:“蔓蔓……外面……好多人……凶……”
她轻轻抚摸着瓦盆冰冷的边缘,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宋家的手段,比冰雹更冷,比刀子更狠。他们不仅要夺走她的技术,更要彻底毁掉她这个人,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这绝望的阴云笼罩到极致之时——
锅炉房那扇锈死的铁门,突然被从外面轻轻敲响了。
不是粗暴的砸门,也不是充满恶意的窥探。是轻轻的、带着迟疑和小心翼翼的叩击。
咚…咚咚…
声音很轻,在死寂的锅炉房里却格外清晰。
苏蔓警惕地抬起头。
敲门声停顿了一下,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急促了一点,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焦急。
苏蔓缓缓站起身,走到门后,透过门缝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的,不是记者,不是干部,而是刘嫂子!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旧蓝布包袱裹着的东西,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恐惧,却又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她身后不远处,影影绰绰地,似乎还站着好几个身影,都是平日里那些家境困难、悄悄来换过菜的军属嫂子!她们互相推搡着,脸上同样写满了紧张和不安,但谁也没有离开。
“苏……苏妹子……”刘嫂子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哭腔和颤抖,“开开门……俺……俺们给你送点东西……”
苏蔓沉默片刻,拉开了门闩。
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
寒风卷着刘嫂子身上那股熟悉的、带着油烟和奶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看到苏蔓,眼圈瞬间红了,猛地将怀里那个蓝布包袱塞进苏蔓怀里!
包袱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体温。
“苏妹子!俺们……俺们不信报纸上那些鬼话!”刘嫂子声音哽咽,语速飞快,“俺家娃的命是你那菜叶子救回来的!俺知道你是好人!这世道……太欺负人了!”
她身后,王嫂子也挤了上来,手里同样拿着一个包袱,里面是几个还温乎的杂粮窝头:“苏妹子!拿着!别饿着!他们放屁!俺们心里有杆秤!”
李大姐,赵婶子……一个接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怯懦的军属嫂子们,此刻却像换了个人!她们不顾周围可能存在的窥探目光,不顾可能带来的风险,将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一捧晒干的萝卜条,一小块珍藏的腊肉,甚至几张皱巴巴的粮票——不由分说地塞进苏蔓怀里!嘴里念叨着:
“妹子!挺住!”
“俺们信你!”
“那帮黑了心的!不得好死!”
东西不多,甚至有些寒酸。但那份在绝境中爆发出的、滚烫的信任和朴素的守护,如同最炽热的暖流,瞬间冲垮了苏蔓冰封的心防!她抱着怀里那些沉甸甸的、带着体温的“礼物”,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眼眶瞬间发热!
“嫂子们……”她声音沙哑,几乎说不出话。
“还有这个!”刘嫂子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从怀里最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洗得发白的粗布!她颤抖着手,将粗布展开——
那是一面用红布做底、黄布剪字、针脚粗大却极其用心的锦旗!上面用歪歪扭扭却力透布背的针线绣着几个大字:
赠:民科圣手苏蔓
寒冬送暖 恩同再造
落款处没有名字,只有一片密密麻麻、用各种颜色的线歪歪扭扭绣上去的……手印?!红色的、褐色的、甚至带着点泥土污迹的……无数个手印!重重叠叠,如同最原始的血色印章,覆盖了锦旗下方大半的空白!
“这是……”苏蔓瞳孔骤缩!
“是血!”刘嫂子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俺们……俺们这些得了你恩惠的姐妹!按的手印!蘸的……蘸的鸡血!俺们不会写字!就用这手印!告诉那些黑心肝的!俺们认你!俺们谢你!俺们给你作证!你不是坏人!你是俺们的恩人!”
血手印锦旗!
三千军嫂无声的血泪控诉和誓死捍卫!
苏蔓捧着那面沉甸甸的、浸透着无数底层妇女最朴素、最滚烫心血的锦旗,如同捧着一座燃烧的火山!那密密麻麻的血色手印,像无数双从深渊中伸出的、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
就在这时!
“让开!都让开!”
一声急促的、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厉喝猛地从人群外围炸响!
人群如同被利斧劈开的海浪,瞬间向两边分开!
只见陆老拄着那根沉重的黄铜包头拐杖,在两名警卫员的护卫下,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己经看到了那份该死的报纸!
他冲到锅炉房门口,目光如电,瞬间扫过苏蔓怀里那面刺目的血手印锦旗,扫过周围那些眼含热泪、神情激愤的军属嫂子们!
最后,他的目光死死钉在苏蔓脸上!看着她苍白脸颊上未干的泪痕,看着她怀中那面无声泣血的锦旗!
一股滔天的怒火混合着难以言喻的痛心,瞬间冲垮了这位老帅所有的理智!
“报纸呢?!”陆老猛地扭头,对着身后的警卫员一声咆哮!
警卫员立刻从公文包里掏出那份散发着油墨臭味的省城日报,双手递上。
陆老看也不看那颠倒黑白的标题和文章!他一把抓过报纸,枯瘦的手掌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青筋暴起!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那叠厚厚的报纸高高举起!
然后!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
陆老如同挥舞着战场上杀敌的钢刀,将那份报纸狠狠砸向锅炉房门口那冰冷坚硬的水泥台阶!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
报纸如同被炮弹击中,瞬间炸裂!雪白的纸页混合着漆黑的铅字,如同被狂风撕碎的蝴蝶,漫天飞舞!破碎的纸屑在寒风中打着旋,飘散开来!
陆老拄着拐杖,胸膛剧烈起伏,蜡黄的脸上因为暴怒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猛地抬起拐杖,用那沉重的黄铜包头,狠狠戳指着脚下那堆被他砸得稀烂的报纸碎片,声音如同从九幽寒狱中刮出的风暴,带着尸山血海淬炼出的、不容置疑的雷霆之威,响彻整个锅炉房区域,也如同重锤砸向所有心怀鬼胎之人:
“技术垄断?!”
“资本复辟?!”
“放他娘的狗屁!!!”
他猛地一顿拐杖,黄铜包头撞击水泥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
“老子告诉你们!”
“这雪晶菜的技术!”
“它姓——社——会——主——义——!!!”
“社会主义”西个字,如同西道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寒风中!带着老帅的滔天怒火和无上威严,如同最锋利的铡刀,瞬间斩断了所有污蔑的锁链!
人群死寂!唯有寒风卷着破碎的报纸残片,如同送葬的纸钱,在灰暗的天空下无声飘落。
就在这万籁俱寂、唯有陆老雷霆余音回荡的瞬间——
“报——!!!”
一声凄厉到变调、带着无尽惊恐的嘶吼,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夜枭,猛地撕裂了军区大院的死寂!
一个浑身是血、军装破烂、几乎是从军区大门方向连滚带爬冲进来的通讯兵!他脸上糊满了泥污和血痂,一只胳膊不自然地耷拉着,显然是断了!他跌跌撞撞,如同疯魔般冲向锅炉房方向,目光死死锁定陆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出来,声音带着撕裂心肺的绝望:
“急电!西南……铁鹰团……!”
“陆铮副团长……阵地……失守!”
“重伤……濒危——!!!”
“请求……紧急……医疗……支援!!!”
“噗通!”通讯兵喊完最后一个字,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重重摔倒在冰冷坚硬、沾满煤灰和报纸碎片的水泥地上,昏死过去!
“铮儿——!!!”
陆老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晃,眼前一黑,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手中沉重的拐杖“哐当”一声脱手砸落在地!整个人如同被狂风折断的老树,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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