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诚回到自己那间熟悉的狗窝时，感觉像是出征归来的将军，回到了他那虽然破旧、但绝对忠诚的营帐。
他没有急着去拟定那份天价账单，而是先给自己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速溶咖啡。那股廉价的、充满了植脂末和香精的“咖啡味”，在此刻闻来，却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令人安心。
他靠在自己那张由《民法典》支撑的电竞椅上，小口地抿着咖啡，享受着这劫后余生的宁静。他甚至饶有兴致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电脑和手机。果然，它们依旧是“未定义”的砖头状态。
“啧，这些都得算进‘财产损失费’里。”他盘算着，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他决定给那位邻居小姐一点缓冲和休息的时间。毕竟，客户体验也是很重要的。一个精神的客户，才更有能力和意愿去支付一笔高昂的费用。
他就这样在椅子上打起了盹，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试探性的敲门声，将他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拉了出来。
“叩，叩叩。”
声音很轻，带着犹豫和怯懦，像是怕惊扰了屋里的人。
顾诚睁开眼，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己经蒙蒙亮。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先通过猫眼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的，正是苏小可。
她己经换下那身睡衣，穿上了一件宽大的、印着“Hello World”字样的白色T恤和一条牛仔裤。她还戴着那副厚厚的黑框眼镜，长长的刘海几乎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她看起来依旧是那副胆小怯懦的社恐模样，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低着头，不敢首视猫眼的方向。
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
顾诚清了清嗓子，这才不紧不慢地打开了门。
“有事？”他靠在门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平淡，仿佛昨晚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那……那个……”苏小可被他突然开门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声音细若蚊蚋，“顾……顾诚先生……昨晚……谢谢你。”
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顾诚一眼，又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低下头去，脸颊上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
“我……我好像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噩梦……梦见我的房间被很多绿色的数字占领了……然后……然后好像是你……把我叫醒了？”她的记忆显然是模糊的、碎片化的，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将那些最恐怖的经历，自动美化成了一场“奇怪的噩梦”。
“哦，是吗？”顾诚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他嘴上说着客气，身体却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依旧堵在门口，一副“话说完了你可以走了”的姿态。
苏小可显然也感受到了这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攥着衣角的手指更用力了，指节都有些发白。她似乎在进行着剧烈的思想斗争，过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又说了一句。
“那个……我的电脑……好像坏了，打不开了……你的……还好吗？”她小声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关切。
顾诚心中冷笑一声。来了，铺垫了半天，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他侧过身，露出身后那片漆黑的、如同墓碑一样的电脑屏幕。
“如你所见。”他言简意赅。
看到顾诚也遭了殃，苏小可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表情。似乎同伴的不幸，在某种程度上，减轻了她自己的负罪感。
“那……那个……”她又开始重复这个开场白，仿佛她的语言系统里，这是唯一的启动指令，“为了……为了表示感谢，和歉意……那个……修理费……我……”
“停。”
顾诚伸出一只手，打断了她那结结巴巴的、毫无效率的陈述。
他转身回到自己的书桌前，拿起一张他早就准备好的、打印出来的A4纸，然后重新走回门口，将那张纸递到了苏小可的面前。
“口头协议容易产生纠纷。”他用一种无比专业的、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将本次的服务内容和相关费用，进行了详细的罗列。你看一下，如果没有问题，就在右下角签字确认。”
苏小可愣愣地接过那张纸。
那张A4纸的页眉上，用加粗的宋体字，写着一行标题：
《关于“0x01A7F号逻辑实体非法入侵及概念置换”事件的危机干预及法律咨询服务费用清单》
苏小可的眼睛，在那副厚厚的眼镜片后面，瞬间瞪大了。她完全看不懂这行标题是什么意思，但她能感觉到，这玩意儿，好像跟她想的“修理费”，不是一回事。
她颤抖着手指，目光顺着清单往下看去。
深夜紧急出诊费（加急，200%溢价）：800元
一级诡异现象风险评估费：1500元
跨位面非法契约审查与分析服务费（专家级）：3000元
“概念辩护”庭审代理费（胜诉）：5000元
精神损失费（因工伤导致，详见附件）：2000元
个人财产损失费（电脑显示器、手机等电子设备）：暂估4500元
乙方“人格精度”修复及“权限后门”清理技术指导费（友情价）：2500元
下面，是一行加粗的、鲜红的合计总额：
总计：19300元
苏小可的呼吸，停滞了。
她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微红，变成了煞白。她那双攥着纸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张轻飘飘的A4纸，此刻在她手里，仿佛有千斤重。
“一……一万……九千……三？”她的声音里，己经带上了哭腔。
“考虑到你是初犯，也是受害者，我己经给你抹掉了零头，并且免除了我的误工费和后续的心理咨询费。”顾诚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像极了那些在年底催收账款的包工头，“现金还是转账？我个人推荐现金，我不喜欢在电子设备上留下交易痕迹。”
“我……我没有……那么多钱……”苏小可的声音，己经微弱得快要听不见了，眼眶里迅速地蓄满了泪水，仿佛下一秒就要决堤。
看着她这副快要被账单压垮的可怜模样，顾诚的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于心不忍”。
但他立刻将这丝多余的情绪掐灭了。
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出他早就想好的B计划——“没钱可以，那就签一份劳务抵债协议”时，苏小可却突然做出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举动。
她没有哭出来，也没有争辩，而是猛地一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将那张“天价账单”紧紧地抱在怀里，对着顾诚，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知道了。”她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说道，“请……请给我一点时间……我……我会把钱凑齐给你的！”
说完，她甚至不敢再看顾诚一眼，转身就跑，像一只受惊后冲回自己巢穴的小动物，逃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顾诚伸着手，愣在了原地。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准备好的一系列关于“分期付款”、“劳务抵债”、“技术入股”的方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对方一个“我给”给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蓄满了力、准备打在一团棉花上的拳击手，说不出的憋屈。
“……这丫头，脑子里的代码是不是也一起被格式化了？”他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心里，却隐隐地感觉到，自己和这个胆小、社恐、但似乎又有点一根筋的邻居之间的关系，好像在不知不觉中，被一份一万九千三百块的账单，给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这感觉，说实话，不算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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