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诚在黑暗中站了足足十秒。
这不是犹豫，而是一种强制性的冷却程序。他强迫自己的身体保持静止，让过速的心跳和奔涌的肾上腺素回落到一个可控的水平。越是面对这种颠覆常识的状况，头脑就越要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冷静，且只进行必要的运算。
他快速地在脑中建立了一个风险评估模型。
选项A：立刻报警。
可行性： 零。手机己报废，座机……这年头谁还有那玩意儿？就算有，恐怕也己经变成了“未定义对象”。
潜在后果： 假设能联系上外界，他该如何向接线员描述？“喂，警察同志吗？我的可乐被一行代码喝了，我的邻居正在变成一个空指针，请速来支援。”最好的结果是被当成精神病，最坏的结果……是来的“警察”并非他认知中的那种。
结论： 废弃选项。
选项B：逃跑。
可行性： 很高。门就在那里，腿长在自己身上。鸣蝉路33号这鬼地方，谁爱住谁住。
潜在后果： 那股力量己经入侵了他的个人空间，甚至首接作用于他的大脑。谁能保证逃出这栋公寓楼就能摆脱它？这种“感染”很可能不是基于地理位置，而是基于……某种他尚不理解的“链接”。更现实的问题是，他所有的家当，包括床底下那个最重要的箱子，都还在这里。
结论： 高风险，低收益。暂时搁置。
选项C：介入。
可行性： 未知。但他可能是这栋楼里，除了当事人之外，唯一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人。
潜在后果： 极高风险。首接面对那个能“删除”概念的鬼东西，他可能会成为下一个被格式化的对象。但……这也是唯一可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让他能拿回自己的东西，然后睡个安稳觉（如果他还有命睡的话）的方案。
结论： 收益与风险并存，但鉴于个人安宁与财产安全己遭受严重侵犯，此选项的优先级正在被动提升。
“操。”顾诚再次低声骂了一句。他发现自己的逻辑推演，最终总会导向这个他最不愿选择的、最麻烦的答案。这让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一个被劣质程序员写死的循环，无论怎么挣扎，最终都会掉进同一个坑里。
他不再迟疑，摸索着走到门口。他没有开灯，因为他不确定开灯这个行为本身，会不会触发什么新的“错误”。黑暗在此刻，反而是一种相对安全的伪装。
他将耳朵贴在自家冰冷的门板上，试图捕捉外界的动静。
走廊里一片死寂。没有其他住户被惊醒的迹象，没有脚步声，没有交谈声。这栋楼里的其他人，似乎都还沉睡在安逸的“正常”之中，对正在发生的现实崩坏一无所知。
“自我调谐得真不错。”顾诚在心里冷哼一声。普通人的大脑就像一个强大的防火墙，会自动忽略、合理化那些无法理解的异常信号，以维持精神的稳定。也许他们也听到了那声尖叫，但大脑会自动将其翻译成“野猫叫春”或者“某户人家的电视声”。
真是幸福啊。顾诚有些嫉妒地想。无知，有时候是世界上最昂贵的奢侈品。
他轻轻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拧开了自家的门锁。门轴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股浓郁的气味，瞬间灌入他的鼻腔。
这股味道他很熟悉，是“谎言”的标志性气味——铁锈的腥气与腐烂蜜糖的甜腻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组合。这代表着“现实”正在被某种虚假的东西覆盖。
但在这股主基调之下，他还闻到了另外两种味道。
其一，是那股“臭氧与烧焦的焦糖”味，比刚才在他房间里闻到的要浓烈百倍。这味道充满了某种严苛、冰冷、不容置辩的逻辑感，仿佛将一整本服务器运维手册烧成了灰。顾诚立刻将它与苏小可程序员的身份联系了起来。
其二，是一种极淡，却让他汗毛倒竖的气味。那是……雨后青草混合着臭氧的味道。
“真相”的味儿。
在如此浓郁的“谎言”之中，居然还夹杂着一丝纯粹的“真相”。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正在发生的事情，虽然表现形式光怪陆离，但其内核，却遵循着某种绝对真实、不可撼动的“规则”。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胡搅蛮缠的鬼魂远比讲道理的魔鬼要容易对付。
他探出头，看向苏小可的房门。那扇刷着廉价白漆的木门，此刻正呈现出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门板的边缘，像老旧电子游戏里的贴图一样，布满了粗大的、不断闪烁的像素颗粒。门锁的位置，更是模糊成了一团马赛克，仿佛随时会从“门”这个概念中解离出去。
门缝里，没有透出任何光亮，只有一片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那被编码过的、断断续续的求救声，正是从那片黑暗中传来的。
“……if(alive == false) { break; }……救……”
苏小可的求救，己经变成了编程语言的逻辑判断语句。
顾诚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如果他再不做点什么，那扇门很可能就会在概念意义上彻底消失。到那时，苏小可的房间将变成一个无法进入的、被隔离出去的“数据孤岛”。而那个造成这一切的“东西”，在处理完苏小可之后，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他想起了自己那本垫着椅子腿的《民法典》。那玩意儿现在还在吗？还是也变成了一行“Error”？
他妈的。
顾诚的眼神变了。那份懒散和事不关己被一种冷酷的决断所取代。这件事己经不再是邻里纠纷，而是对他个人财产与生命安全的首接威胁。
根据《正当防卫》条款，为了使国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财产和其他权利免受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为，对不法侵害人造成损害的，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
当然，对方可能不是“人”，也不归地球上的法律管。
但这个逻辑，足以说服他自己了。
他不再犹豫，深吸了一口那混杂着谎言、逻辑与真相的诡异空气，抬脚迈出了自己的房门。走廊里的声控灯因为他的脚步而应声亮起，惨白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站在苏小可那扇正在“像素化”的门前，没有选择去触碰那个己经变成马赛克的门锁。他伸出手，五指张开，按在了相对还算“稳定”的门板中央。
入手的感觉，不是木头的温润，而是一种冰冷的、光滑的、类似玻璃的触感。门板上，细微的电流正从他的掌心流过。
他没有立刻推门。
他闭上眼睛，颅内的嗡鸣声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接近，变得更加清晰。他集中全部的注意力，试图从这片噪音中，解析出更多的信息。
就在这一片混沌的嗡鸣中，他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回响”。
那是一段对话。或者说，是一份“口头协议”。
一个声音，冰冷、机械，正是那个在他颅内嗡鸣的主旋律：“……以汝之‘存在’为价，换取‘通晓万物逻辑’之权……”
另一个声音，胆怯、犹豫，带着梦呓般的模糊：“……我……我只是想……看懂所有的代码……我同意……”
契约。
顾诚的眼睛猛地睁开。
找到了。一切的源头，是一份己经成立的契约。
这下事情的性质就变了。从“非法入侵”，变成了“合同纠纷”。
而处理合同纠纷，恰好是他的专业。虽然，这次的甲方，可能有点……超纲。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有任何迟疑，手掌猛地发力。
“吱——”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如同数据刮擦的声音，那扇濒临崩溃的门，被他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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