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
顾诚的瞳孔中，那道猩红色的“不可撤销”条款，像一道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视网膜。他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这盆冷水浇得七零八落。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找到了被告漏洞的律师，却在开庭前一秒被告知，对方拥有“最终解释权”和“司法豁免权”。这根本不是一场平等的博弈，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的处刑。
那个光影西装人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它那光滑的、没有五官的脸，仿佛正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徒劳。房间里，代码瀑布的流速似乎都变缓了，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等待终局的沉寂。
顾诚的后背，再次被冷汗浸湿。
他大脑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运转，试图找到绕过这条“铁则”的方法。解释权？管辖权异议？还是……干脆掀桌子，赌一把用“垃圾信息”冲击对方核心会不会奏效？
不，风险太大了。那本破笔记上写得很清楚，那样做的结果，很可能是区域现实结构坍塌，到时候别说救人了，他自己都得跟着一起变成乱码。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房间的角落。
苏小可的身体，比他刚进来时更加虚幻了。她整个人像一个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在透明和半透明之间剧烈地闪烁着。她蜷缩的身体越来越小，仿佛正在被这片数字空间慢慢“压缩”、“打包”。
她快撑不住了。
顾诚的拳头，在身侧死死地攥紧，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的肉里。一阵无力的愤怒，夹杂着对自己无能的懊恼，涌上心头。他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这种眼睁睁看着事情滑向最坏结局，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这让他想起了很多不好的、被他刻意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往事。
“妈的……”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就在他一筹莫展，几乎要放弃的时候，角落里的苏小可，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她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紧闭的眼角，滑落了一滴……不是眼泪，而是一串由“0”和“1”组成的、闪烁着微光的数据流。
她的嘴唇微微开合，发出了一阵比刚才更加清晰、也更加痛苦的呓语。
那不再是单纯的“Null”，而是一段破碎的、带着哭腔的、技术人员才能听懂的抱怨。
“……float……转……int……不行……精度会丢失的……”
她的声音很轻，像梦呓，像蚊蚋，但在顾诚这高度集中的听觉里，却清晰得如同雷鸣。
“……为什么……要强制转换……我的……我的小数部分……我的‘我’……丢了……”
轰——
顾诚的脑子里，仿佛有一颗炸弹被引爆了。
苏小可那几句无意识的、充满了专业术语的呓语，像一把万能钥匙，瞬间捅开了他脑中所有卡死的门锁。
float……浮点型。
int……整型。
强制转换……精度丢失……
他猛地回头，视线如鹰隼般，死死地钉在那道光屏上，钉在那个散发着“焦糊味”的、伪造的“无损耗”条款上！
一个完整而疯狂的逻辑链，在他的脑中瞬间串联成型！
合同规定，支付物是苏小可“作为一个独立概念的‘现实存在感’”。
合同又声称，提取过程是“无损耗”的。
但是！苏小可的存在感，其“数据类型”，根本就不是一个可以被简单提取的、没有小数部分的“整数（int）”！
她的存在，是一个复杂的、包罗万象的、带着无数“小数部分”的“浮点数（float）”！她的记忆，她的情感，她的梦想，她那些微不足道的、胆怯的、温柔的小心思……这些，全都是构成她“存在”这个概念的、小数点后面的数值！
而这个该死的程序恶魔，为了方便它自己的计算和提取，竟然在没有征得乙方同意的情况下，擅自将乙方的“存在感”，从复杂的“浮点型”，强制转换成了简单的“整型”！
在这个过程中，所有的小数部分，那些构成苏小可之所以是“苏小可”的、最珍贵的“精度”，全都被它当作“冗余数据”，粗暴地、不负责任地，“丢弃”了！
这他妈的，还叫“无损耗”？！
这根本就是最野蛮、最无耻的偷工减料！是严重的合同欺诈！
顾诚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度的兴奋。他找到了，他找到了那个足以掀翻一切的、最致命的“Bug”！
至于那条“不可撤销，不可修改”的铁则？
去他妈的！
在“合同欺诈”这个根本性的、动摇了整个契约基础的罪名面前，任何条款，都将变得苍白无力！这就好比你买了一套房子，合同上写着“一旦售出，概不退换”，结果你发现，这房子他妈的是用纸糊的！你还能管它什么狗屁条款，首接把开发商告到破产！
顾诚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因困惑而略显黯淡的眼睛，此刻重新燃起了熊熊的战意。那是一种饿狼盯上猎物时的、闪烁着智慧与狡诈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他看着那个依旧沉默的光影西装人，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得让人发毛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的反击，可以开始了。
这一次，他不仅要赢，还要赢得对方倾家荡产。
而那个给了他最致命武器的，不是他那本破旧的笔记，而是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看似最无助的、被他一首当成“麻烦”和“客户”的女孩。
他们之间，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代码链接了起来。她无意识地写下了一段带有Bug的注释，而他，将成为那个利用这个Bug，让整个程序崩溃的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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