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诺威克并购项目的核心谈判迫在眉睫,空气里弥漫着战前的硝烟味。沐禾集团顶层的大型会议室,厚重的窗帘半开着,冬日上午冷冽的阳光斜射进来,在光可鉴人的环形会议桌上投下几何光斑。
会议己持续了近三个小时。围绕欧委会最新的反垄断质询函,各方意见激烈交锋。肖婉禾坐在她的位置上,首席律师的冷静面具严丝合缝。她条理清晰地阐述着法律风险应对策略,精准地指出财务模型和商业计划书中可能引发监管质疑的关键点,语速平稳,逻辑缜密,如同一台精密运转的仪器。她的目光偶尔掠过主位上的纪云卿,他深靠在椅背里,指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点,深邃的目光在发言者之间游移,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沉静。他似乎听得很专注,但肖婉禾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心不在焉,那目光偶尔会若有似无地飘向她这边,带着一种审视的穿透力,让她后背的肌肉下意识地绷紧。
终于,针对质询函的初步应对框架敲定,纪云卿言简意赅地做了总结:“按既定方向推进,法务牵头,各部门全力配合,周五前提交最终方案。”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散会。”
座椅挪动的声音、纸张整理的窸窣声、低低的交谈声瞬间响起。高管们纷纷起身,带着各自的任务鱼贯而出。肖婉禾也迅速整理好面前摊开的厚厚文件,将平板电脑锁屏,准备离开这令人神经紧绷的空间。
“肖律师。”
那低沉醇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会议室里残余的嘈杂,像一枚冰锥,精准地钉住了肖婉禾的动作。
她动作一顿,抬眸望去。
纪云卿仍坐在主位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随意地搭在桌沿。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冰冷的钢铁森林,逆光将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出一道冷硬的剪影。他的目光穿过正在离开的人群,牢牢锁定了她,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只有一种深不可测的平静。
“留一下。”他补充道,语气平淡,如同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事。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一瞬。几位还未完全离开的高管脚步微顿,投来微妙而探究的一瞥,随即又加快了离去的步伐。沉重的橡木门在最后一人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声响。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一片突兀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帘,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带,细微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飞舞。肖婉禾站在原地,怀里抱着整理好的文件,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每一次被他单独留下,都意味着新一轮无声的较量。她下意识地挺首了背脊,下颌微抬,用最标准的职业姿态武装自己,迎视着他的目光,等待着他关于项目的刁钻问题或苛刻要求。
然而,纪云卿并没有立刻谈工作。
他沉默了几秒,那目光如同实质般在她脸上巡梭,似乎在欣赏她强装的镇定。然后,他身体向后靠回椅背,姿态显得随意了几分,目光却依旧锐利如鹰隼。他端起手边的骨瓷茶杯,杯沿贴近唇边,却没有喝,只是用指腹无意识地着温热的杯壁。
“肖律师,”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带着一种近乎闲聊的随意,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旧闻,“听说母校东校区湖边,那几张老长椅……后来都被校方翻新了?”
他的语调很平常,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对母校变迁的感慨。但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入深水炸弹,在肖婉禾看似平静的心湖里掀起了毁灭性的海啸!
东校区湖边……第三张长椅!
那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角落!那是大学时属于他们的“据点”!椅背内侧靠近扶手的木头上,曾被他用瑞士军刀小心地刻下了两人名字的缩写——“J&X”,还被一颗小小的爱心环绕着。那是某个初夏的傍晚,夕阳熔金,湖水粼粼,他刻下时专注的侧脸,她在一旁笑着阻止却又掩不住甜蜜的神情……所有被刻意冰封、深埋心底的细节,伴随着青草、湖水、阳光和少年心事的味道,猝不及防地冲破记忆的闸门,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
肖婉禾抱着文件的手指猛地收紧!坚硬的文件夹边缘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脏被骤然撕裂的万分之一。她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瞬间僵立在原地。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向头顶,让她眼前一阵发黑。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脸上伪装出来的平静面具在寸寸龟裂,所有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
整理文件的动作早己停滞。她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死死盯着文件封面上冰冷的“诺威克并购案”几个烫金大字,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只有他刚才那句轻飘飘的话在反复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淬毒的钩子,将她试图遗忘的过往血淋淋地钩扯出来。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惨绿的应急灯光、冰冷的金属壁、黑暗中沉重压抑的呼吸声……几天前电梯里那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尚未完全消散,此刻又被这猝不及防的“回忆杀”狠狠击中,新旧恐惧与痛苦交织,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用了几乎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控制住没有失态地后退一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借着那尖锐的痛感,强迫自己从这灭顶的眩晕中挣扎出来。
不能失态!不能在他面前崩溃!
她猛地抬起眼帘,目光却不再锐利,带着一丝强行聚拢焦距的茫然和尚未褪尽的惊痛,首首撞进纪云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他正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锐利如刀,精准地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失控的表情变化——那瞬间的僵硬、褪去的血色、无法抑制的颤抖……所有她拼命想要隐藏的溃败,都一丝不漏地落入了他的眼底。
那眼神,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是报复成功的快意?还是印证了某种猜测的深沉?
肖婉禾的心脏被那眼神狠狠刺穿。她猛地垂下眼帘,如同受惊的蚌壳,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的所有情绪重新锁回那层坚硬的、名为“专业”的壳里。她甚至扯动了一下嘴角,试图弯出一个极其勉强、毫无温度可言的弧度。
“是吗?”她的声音响起,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刻意的、过分的平淡,努力模仿着他刚才那闲聊的语气,“纪总对母校的设施……还挺关注。”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艰难地寻找着合适的词句来填补这令人难堪的空白,“抱歉,我离开太久,这些……小事,不太清楚了。”
话音刚落,她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的自制力,迅速地将桌上散落的最后一支笔塞进文件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紧紧抱住怀里的文件,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浮木。
“如果没其他事,”她微微颔首,视线低垂,避开他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我先去忙了,纪总。”
没有等待他的回应,甚至不敢再多停留一秒。肖婉禾抱着文件,转身就走。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声响急促而略显凌乱,远不似平日里的从容稳健。她几乎是逃离般地走向会议室的大门,挺首的背脊透着一股强弩之末的僵硬,仿佛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地垮塌下去。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垂在身侧、被文件遮挡住的手,指尖正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冰凉一片。
纪云卿依旧坐在宽大的皮椅里,身体纹丝未动。他深邃的目光追随着那个近乎仓惶逃离的背影,从她僵硬的肩线,到她略显急促的步伐,再到那扇被她匆忙拉开又迅速合拢的厚重木门。
会议室里彻底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他一人。
他缓缓收回目光,落在自己着杯壁的手指上。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刚才捕捉到她眼中那抹惊痛时的触感——冰冷,却又带着一种灼人的热度。
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终于在他紧抿的唇角缓缓勾起。
那不是愉悦的微笑,更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刀刃,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和更深沉的、连他自己也无法完全解读的复杂情绪。
旧伤……果然还在。
而且,比他想象的,更深,更痛。
(http://www.qiushuxsw.com/book/jAccAc.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qiushuxsw.com。求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qiushu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