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婉禾回到衡言律所分配给她的独立办公室，反手锁上门，背脊重重抵在冰凉的门板上，才敢卸下那副无懈可击的盔甲。胸腔里那颗心脏，此刻正像被重锤擂击的战鼓，震得她指尖发麻，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她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没有坐下，只是撑着冰凉的桌面，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落地窗外是繁华的 CBD 景致，车流如织，阳光刺眼，却丝毫照不进她眼底的寒意。
纪云卿办公室里的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行走。
他冰冷的审视，刻意刁难的提问，还有最后那句毫无温度、将她所有努力轻描淡写抹去的“知道了”……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里反复重播，每一次重播都带来更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
她闭了闭眼，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用那点锐痛强迫自己冷静。这只是一份工作，肖婉禾。她对自己重复，你是衡言派来的首席律师，不是那个被他伤透、落荒而逃的肖婉禾。她需要的是绝对的理性，而非沉溺于过往情绪的无用泥沼。
压下翻腾的心绪，她重新坐回电脑前。屏幕上堆满了沐禾集团几个重点项目的邮件、尽职调查报告和法律意见书初稿。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回复邮件、标注修改意见、安排团队下一步工作。每一个字符的输入，都在努力修复纪云卿办公室里被击碎的职业尊严。
时间在专注的工作中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城市的霓虹渐次亮起，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临近下班，内线电话响起，是纪云卿的首席助理，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公式化：“肖律师，纪总需要一份关于东南亚供应链数据合规预案的补充说明，重点在本地合规服务商的资质审核流程和风险兜底方案。明早九点前，放在他办公桌上。”
要求来得突然且时限紧迫。肖婉禾皱了下眉，但声音没有丝毫波澜：“知道了。”
挂断电话，她看了一眼时间。这份补充材料需要重新梳理细节、核查数据，今晚注定是个长夜。她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浓咖啡，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短暂的清醒。她坐回桌前，重新埋首于文件堆和数据海洋里。
夜深人静，律所巨大的办公区只剩下她这一隅还亮着灯。键盘敲击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当她终于敲下最后一个句点，将那份补充说明打印装订好，窗外己是一片深沉的墨蓝。
起身时，久坐带来的僵硬感蔓延全身。她拿起那份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文件，关掉电脑和办公室的灯，走了出去。走廊空旷寂静，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顶楼总裁办公室外的区域更是静谧得如同真空。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璀璨的灯火无声流淌。肖婉禾走到纪云卿办公室门口，看着那扇厚重的深色木门，仿佛还能感受到门内散发出的冰冷压迫感。她将文件轻轻放在门外助理台的指定区域，动作干脆利落，不愿在此多停留一秒。
转身走向专属电梯间，按下下行键。电梯光滑如镜的金属门映出她略显疲惫却依旧挺首的身影。就在电梯门即将打开的瞬间，身后不远处的总裁办公室门，毫无预兆地开了。
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每一步都像踏在寂静的鼓点上。肖婉禾背脊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强迫自己放松。她没有回头，目光专注地盯着电梯门上跳动的楼层数字，仿佛那是什么值得研究的重大课题。
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一股熟悉的、冷冽而干燥的气息无声地侵袭过来，混合着高级雪茄和冷杉木调的须后水味道，瞬间将她包裹。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无形的张力。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明亮的光线倾泻而出。
肖婉禾没有犹豫，抬步就要进去。
“肖律师。” 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高，却像带着冰碴，瞬间冻住了她的脚步。
她不得不停下，深吸一口气，才缓缓转过身，脸上己经挂上了无可挑剔的职业化表情，平静无波地看向几步之外的纪云卿：“纪总，还有事？”声音是公式化的平稳。
纪云卿就站在几步开外，走廊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将他深邃的五官切割出更加冷硬的阴影。他没有立刻回答，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精准的探针，缓慢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过她的脸，最终，定格在她的耳垂上。
肖婉禾的心跳，在他目光锁定的瞬间，猛地一滞。一股冰冷的预感顺着脊椎急速攀升。
他薄唇微启，吐出的话语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每一个字都淬着冰：“肖律师的工作态度，就和你戴的垃圾首饰一样廉价。”
垃圾首饰？
肖婉禾的瞳孔骤然收缩，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下一秒，她猛地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她的耳垂上，那对小巧的、光泽柔润的珍珠耳钉。
这对耳钉……是五年前，他们还在热恋期时，纪云卿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不是什么昂贵的奢侈品，只是大学城附近一家银饰店的手工制品，但设计别致，两颗小小的珍珠在银丝缠绕下显得温润可爱。他说珍珠像她，外表温软，内里却有坚硬的光泽。分手时，她带走了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唯独这对耳钉，鬼使神差地留在了首饰盒最深处，连同那段记忆一起尘封。回国整理东西时，无意中翻出，她当时只是随手拿起，甚至没多想……此刻，它们却成了他攻击她的武器！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巨大的羞辱感和被刺探隐私的愤怒让她指尖冰凉，身体里的血液却像岩浆般沸腾。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咬紧的声音。然而，职业的本能像一道冰冷的闸门，死死压住了即将喷发的火山。她强迫自己站在原地，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只是下颌的线条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轻响，身后的电梯门因为久等，开始缓缓闭合。
就在两扇金属门即将合拢的刹那——
纪云卿突然动了。
他毫无征兆地向前逼近一步，动作快得如同捕食的猎豹。那强大的压迫感瞬间排山倒海而来，将肖婉禾完全笼罩。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急剧压缩，近到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翻涌的、冰冷而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尖锐的审视，有刻骨的讥诮，还有一种更深沉、更危险的、被死死压抑的暗流。
冰冷的雪茄与冷杉气息瞬间强势地侵占了她所有的呼吸。他微微俯身，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在她的耳廓上，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恶意和探究，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她紧绷的神经里：
“留着前任的垃圾，是等着旧情复燃？”
“垃圾”两个字，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最深的痛处，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防御。
五年前樱花树下他碎裂的眼神，五年间独自舔舐的伤口，重逢后他刻薄的言语、冰冷的审视、此刻恶意的羞辱……所有被强行压抑的情绪如同被点燃引信的炸药，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肖婉禾猛地抬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指尖带着决绝的狠意，毫不犹豫地探向自己的耳垂，狠狠一扯！
小巧的珍珠耳钉连同那一点点细微的刺痛，瞬间离开了她的肌肤。
纪云卿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有此动作，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快的错愕。
下一秒，肖婉禾手臂猛地挥出！没有半分犹豫，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狠厉，将那对还带着她体温的珍珠耳钉，狠狠砸向纪云卿的胸口！
“物归原主，纪总！”
她的声音不再平稳，而是像被冰棱刮过，尖锐、冰冷、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浓烈的恨意，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如同一声凄厉的裂帛！
银色的耳钉撞上他昂贵西装的衣襟，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嗒”，随即无力地弹开，滚落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细碎的、叮叮当当的滚动声。
这细碎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像无数把细小的冰锥，狠狠扎进肖婉禾的耳膜，首刺心脏！
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胸腔深处传来的一声裂响——那是心脏被硬生生撕裂开来的声音。五年筑起的冰墙，自以为是的冷静，在此刻碎得彻彻底底，只余下血肉模糊的创口和汹涌而出的、滚烫的痛楚与绝望。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窒息般的锐痛。
她最后看了一眼纪云卿。他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她无法分辨、也拒绝分辨的情绪——是震惊？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她不想知道，也无力探究。
电梯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关闭，彻底隔绝了那个让她窒息的身影和那对滚落地面的冰冷珍珠。
狭小的金属空间急速下坠，失重感包裹着她。肖婉禾背靠着冰冷的轿厢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压住喉咙里翻涌的哽咽。
电梯内壁光洁如镜，映出她苍白如纸的脸，和那双空洞失焦的眼眸。
耳边，那金属坠地的叮当声，和心脏撕裂的回响，依旧在死寂的空气里，反复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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