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墨字,如同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朱允熥惊魂未定的瞳孔!
吕!
又是吕氏!
奉先殿那碗冒着热气的毒参汤,春和宫这夺命的淬毒弩箭和匕首……还有这张如同幽灵般出现的警告!所有的线索,都如同淬毒的藤蔓,死死缠向那个即将母仪天下的女人!
巨大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朱允熥的血液!他捧着那张轻飘飘的宣纸,指尖却如同托着千钧巨石,冰冷而沉重。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和方才生死一线的惊险而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后背的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内衫,黏腻冰冷。脖颈的伤口在紧张下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他猛地抬头,望向影卫消失的后门方向。那里只剩下深沉的黑暗,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搏杀和这个神秘的、如同鬼魅般的护卫,都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但手中这张带着墨香的纸,地上那刺目的血迹和倒毙的内侍尸体,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混合着血腥、瓷粉和那淬毒匕首特有腥气的味道,都在冰冷地宣告着——杀机,从未远离!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门口的侍卫首领终于回过神来,带着几名手下,惊慌失措地冲到朱允熥身边。他们看着满地狼藉,看着朱允熥苍白的脸和身上的血痕,脸上充满了后怕和惶恐。“卑职护驾来迟!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侍卫首领单膝跪地,声音都在发抖。
朱允熥没有理会他们。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手中的字条上,大脑在恐惧的冰寒中疯狂运转。
勿信吕。
是谁?是谁在警告他?是那个出手救他、留下字条的影卫?影卫是朱元璋的人!难道……是朱元璋借影卫之手在提醒他?不!不可能!朱元璋若想提醒,何须如此隐晦?他一道口谕,就能让吕氏万劫不复!那这字条……是影卫自作主张?还是……另有其人?!这深宫之中,除了朱元璋,还有谁能在影卫眼皮底下传递消息?还有谁……敢?
巨大的迷雾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每一个看似清晰的线索,都指向更深的黑暗和更复杂的漩涡!吕氏要杀他,几乎是板上钉钉!但这警告从何而来?是敌是友?是新的陷阱还是救命稻草?
“传御医!快传御医!”侍卫首领看着朱允熥失魂落魄、浑身是血的样子,越发惊恐,对着门外嘶声大喊。
杂乱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很快,两名提着药箱、气喘吁吁的老者被侍卫几乎是架着冲了进来。他们穿着太医院的官服,脸上带着惊惶和长途奔跑后的红晕。一进殿,看到地上的尸体和血迹,闻着空气中那怪异的腥气,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快!快给三殿下诊治!”侍卫首领焦急地催促。
两名御医不敢怠慢,慌忙上前。一人小心地查看朱允熥颈侧的伤口,另一人则去检查他身上被碎瓷片划破的几处血痕。他们的动作带着一种宫中御医特有的谨慎和惶恐,手指冰凉,微微颤抖。
朱允熥如同木偶般任由他们摆布。他的心神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恐惧和那张字条带来的震撼之中。御医的询问声、侍卫们压抑的议论声、殿外夜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所有的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只有手中那张宣纸的触感,无比清晰,无比冰冷。
“殿下颈侧伤口虽浅,但沾染了污秽,又几经撕裂,需仔细清理,恐有溃烂之虞……”
“身上这几处划伤倒无大碍,只是皮肉之苦……”
“只是殿下脉象虚浮紊乱,惊悸过甚,气血逆冲……这…这乃是急怒攻心,惊惧伤神之兆啊!需得静养!万不能再受刺激!”
御医的诊断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朱允熥却只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惊悸过甚…急怒攻心…惊惧伤神……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装病!
借着这“惊惧攻心”的由头,彻底装病!把自己变成一个被吓破了胆、精神恍惚、甚至濒临崩溃的废物!一个暂时失去任何威胁、也失去了被榨取“剧透”价值的废物!只有这样,才能暂时避开朱元璋那审视一切的目光,避开吕氏那无孔不入的杀招,也避开这深宫中无数双或明或暗的眼睛!为自己争取一线喘息和思考的时间!
巨大的疲惫和寒意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席卷而来。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剧烈的情绪波动和身体的伤痛下开始模糊。眼前阵阵发黑,耳边的声音越来越遥远……
就在这时——
“皇爷驾到——!!!”
一个尖细、高亢、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唱喏声,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偏殿大门外炸响!
这声音穿透了殿内所有的嘈杂,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力量,瞬间让整个偏殿陷入一片死寂!
门口的侍卫、太监、宫女,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敬畏!两名正在为朱允熥处理伤口的御医,更是吓得浑身一抖,手中蘸着药水的棉签差点掉落在地!
朱允熥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虚弱的伪装!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殿门方向!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踏在所有人的心尖上,由远及近,清晰无比地传来!
每一步,都带着山岳般的威压!
殿门口的光线骤然一暗!
一道高大、沉默、如同铁铸般的身影,出现在敞开的殿门之外!
朱元璋!
他依旧穿着那身赭黄色的常服,负手而立。清冷的月光从他身后斜照进来,将他的身影轮廓勾勒得如同冰冷的刀锋。他那张沟壑纵横、如同古铜浇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刻的法令纹如同刀刻,紧抿的嘴角透着一种令人骨髓都为之冻结的森然。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瞬间穿透了殿内的昏暗和混乱,精准无比地落在了半坐在地、浑身血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破旧布老虎的朱允熥身上!
那目光,冰冷,深幽,如同万载寒潭,没有任何情绪的外泄。没有对满地狼藉的惊愕,没有对孙子伤势的关切,甚至没有一丝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俯视蝼蚁般的审视,仿佛要将朱允熥从里到外彻底剖开、碾碎!
巨大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轰然席卷整个偏殿!空气瞬间凝固!沉水香那沉郁的气息似乎都被彻底冻结!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朱允熥感觉自己脆弱的灵魂在这目光下瑟瑟发抖,几乎要尖叫着逃离这具躯壳!他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下去,抱着布老虎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
朱元璋的目光,在朱允熥身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几息。随即,极其缓慢地、如同扫视战场般,移向殿内。
他的视线扫过地上倒毙的内侍尸体,那凝固的、暗红色的血泊在月光下触目惊心。扫过那碎裂一地的青花瓷瓶碎片,闪烁着幽冷的寒光。扫过墙壁上那支深深钉入书架的幽蓝弩箭,箭尾兀自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震颤。最终,落在了书案下方、那片刺客曾经藏身的阴影角落,仿佛在空气中捕捉着残留的杀意和血腥。
整个偏殿,落针可闻。只有朱元璋那沉重如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每一个侍卫、太监、宫女都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两名御医更是匍匐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死寂。
令人心脏停跳的死寂。
朱元璋的目光,在扫视完殿内的杀戮现场后,最终,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回到了朱允熥身上。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迈入了偏殿。
沉重的靴底碾过光洁的金砖,发出“嗒…嗒…”的轻响,如同丧钟敲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那无形的威压随着他的靠近,如同实质的冰山般层层压下!
他在朱允熥身前五步之遥,停下了脚步。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蜷缩在地的朱允熥完全笼罩。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朱允熥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他能清晰地闻到朱元璋身上那股混合着墨汁、皮革以及铁与血沉淀后的冷冽味道!那是属于开国帝王、属于绝对权力掌控者的气息!
朱允熥死死地低着头,视线只能看到朱元璋那双穿着明黄色云龙纹缎面便鞋的脚,如同磐石般钉在金砖之上。他抱着布老虎,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求生欲在疯狂呐喊:装病!快装病!像御医说的那样!惊惧攻心!精神恍惚!
就在朱允熥感觉自己即将被这巨大的压力彻底压垮,精神防线濒临崩溃,准备按照计划“发病”的千钧一发之际——
朱元璋开口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两块饱经风霜的粗糙岩石在相互摩擦,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冰冷和疲惫,却清晰地在这死寂的偏殿中沉沉响起:
“怕了?”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朱允熥的耳膜!
朱允熥的身体猛地一僵!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他死死咬住舌尖,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剧痛刺激着他濒临涣散的神经!
不能承认!也不能否认!承认恐惧是懦弱,否认恐惧是虚伪!在这位帝王面前,任何多余的情绪都是破绽!
他只能将头埋得更低,身体抖得更加厉害,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声,试图用这最原始的反应来应对。
朱元璋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他那深不见底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了朱允熥颤抖的躯壳,似乎落在了他怀中那个破旧的蓝布老虎上。
短暂的沉默。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
朱元璋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低沉沙哑,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东西:
“你父王……”
他微微顿了一下,仿佛这个名字本身都带着千钧的重量。
“……在时,待你如何?”
父王!
朱允熥的心脏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巨大的悲痛和委屈瞬间冲垮了强装的恐惧!那深埋心底、属于原主最深刻的孺慕和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娘亲灯下缝制布老虎的温柔侧脸……父王将他抱在怀里轻声安慰……那被郑重收起、承载着承诺和思念的小小玩偶……那温和而坚定的声音:“熥儿不哭…娘亲在天上看着熥儿呢…做人要正,心要正……”
“父王……”一声带着无尽委屈和思念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朱允熥喉咙里挤了出来。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滴在怀中破旧的布老虎上。他紧紧抱着它,仿佛那是唯一的温暖和依靠,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而剧烈地抽搐起来。
这一次的哭泣,不再是伪装。是这具身体最本能、最真实的反应。是那个失去了父母庇护、在深宫中挣扎求存的十三岁少年,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委屈和思念的爆发!
朱元璋沉默地看着伏地痛哭的朱允熥,看着那个被泪水浸湿的破旧布老虎。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极其复杂的波澜,如同沉睡的火山在冰层下悄然涌动了一瞬。那里面,似乎有被这纯粹悲痛勾起的、对早逝长子的追忆?有一丝对孙辈如此凄惨处境的……隐晦的恻隐?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令人无法揣测的疲惫和……审视。
哭声在空旷的偏殿中回荡,带着令人心碎的悲凉。
朱元璋没有再问。他负在身后的双手,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那细微的动作,在死寂中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
不知过了多久。朱允熥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巨大的悲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意识在疲惫和伤痛中开始模糊。
朱元璋的目光,缓缓地从朱允熥身上移开,再次扫过殿内的狼藉,扫过那支钉在书架上的毒箭,扫过地上凝固的血泊。他那如同古铜浇铸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缓缓地转过身。
似乎准备离开。
朱允熥紧绷到极致的心弦,因为这转身的动作,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他几乎要在地。
就在他心神稍懈、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刹那——
己经半转过身去的朱元璋,脚步极其突兀地、毫无征兆地顿住了!
他没有回头。
一个低沉、沙哑、仿佛从九幽深处传来、却又带着一种洞穿一切虚妄的、冰冷到极致的声音,如同惊雷,毫无征兆地在朱允熥头顶轰然炸响:
“告诉朕……”
那声音微微一顿,每一个字都如同千钧重锤,狠狠砸在朱允熥毫无防备的心头!
“你……”
“想当皇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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