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先殿偏殿的烛火在朱元璋脸上投下深壑般的阴影，枯指抚过血螭匕搏动的刀脊。
“刀要听握柄人的话。”龙目低垂，声音如碾磨骨渣。
当刀身红光漫过枯槁指节，朱允熥腕间倒刺镣铐骤然收紧，鲜血顺精钢蜿蜒滴落。
殿外，裹着“清君侧”血诏的箭矢正撕裂应天雨夜，钉入惶恐的勋贵府门。
而此刻，刀鸣了。
沉重的脚步声碾过死寂的甬道，每一步都踏在粘稠的血污与未散的恐惧之上。两名锦衣卫缇骑如同押解重犯，冰冷铁钳般的手指死死扣住朱允熥臂膀上方的精钢镣铐。那带着倒刺的镣铐深深嵌入皮肉，每一次拖拽，都带来刺骨钻心的剧痛，让朱允熥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是被半拖着前行。
甬道两侧摇曳的油灯，将他和缇骑扭曲的影子投在湿冷的石壁上，如同地狱里蹒跚的鬼魅。他身上的伤口在粗暴的动作下不断撕裂，暗红的血水顺着破裂的衣袍渗出，在身后留下断续的、刺目的拖痕。每一次踉跄，沉重的镣铐便撞击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哐啷”声，在这死寂的通道里激起沉闷的回响，如同为他敲响的丧钟。
唯有左手，那只紧握着血螭匕的手，依旧被一股近乎执拗的力量死死攥紧！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与腕上镣铐的寒光形成残酷的对比。匕首刀身深处，那暗红的纹路在幽暗中极其微弱地搏动着，如同重伤濒死的凶兽，在枷锁下不甘地喘息。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冰冷的、反噬的凶戾，透过手掌的皮肤和臂骨，狠狠撞击着朱允熥濒临崩溃的神经。
前方，朱元璋高大的背影如同一座移动的、散发着无尽威压和血腥气的山峦。赭黄龙袍下摆拂过冰冷的地砖，袍角沾染的那点暗红血渍，在摇曳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他走得并不快，每一步却都带着踏碎山河的沉重。深陷的眼窝中，那沉淀下来的血色暗红如同凝固的熔岩，深不见底，仿佛在无声地燃烧、计算、权衡。甬道内粘稠的空气被他行走带起的微风吹动，裹挟着血腥、焦糊和邪术残留的檀腥甜腻，沉沉地压在所有人心头。
没有回头。没有只言片语。只有那背影，如同冰冷的闸门，隔绝了所有生的希望。
甬道尽头，不再是幽暗。一道沉重的、包裹着厚厚铜皮的木门被无声推开。
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
沉重、肃穆、带着岁月沉淀的木质馨香和浓郁到化不开的……**沉水香**的气息。那香气本该是宁神静心的，此刻混合着身后甬道涌出的血腥与邪气，却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反差，如同在森严的神龛前泼洒了污秽。
门内，并非囚牢。
昏黄而巨大的烛火光芒，取代了甬道里幽暗摇曳的油灯。数十根手臂粗细、刻满盘龙纹饰的巨烛，在紫铜烛台上熊熊燃烧，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亮如白昼，却又因烛火本身的暖黄而笼罩着一层凝重压抑的光晕。光线并不均匀，烛影在巨大的空间里交错摇曳，反而投下更多浓重的、如同巨兽匍匐的阴影。
奉先殿偏殿！
朱允熥被粗暴地拖拽进去，沉重的镣铐撞击在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格外刺耳的脆响。
殿宇极高，穹顶深陷在烛光无法完全驱散的幽暗里。殿内空阔得惊人，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殿顶，柱身上缠绕的五爪金龙在烛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光，龙睛以宝石镶嵌，在阴影中闪烁着幽深的光芒，如同活物般俯视着下方渺小的闯入者。
殿内深处，正北方向。层层叠叠、以紫檀木精工打造、镶嵌着金玉的神龛，如同沉默的金字塔，巍然矗立。神龛内，供奉着一排排以明黄绸缎覆盖的朱漆神主牌位。牌位之上，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父母、兄长以及大明开国帝后那威严庄重的画像。画像中的人物，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带着无上的威仪和冰冷的审视，聚焦在殿中被拖拽进来的、浑身血污、锁着镣铐的少年身上。
空气沉重得如同实质的铅块。浓郁到近乎凝固的沉水香气息，混合着古老木材、金漆、以及一种无形却无处不在的、属于皇家宗庙的肃杀威严，形成一种强大的、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压迫感。这里，是朱明皇族血脉与魂灵的归所，是皇权神授、不可亵渎的象征！
“跪下！”
一声冰冷的低喝，如同重锤砸落！
两名缇骑猛地发力！朱允熥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在巨大的力量下如同断线的木偶，双膝毫无缓冲地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
“咚——！”
沉闷的撞击声在空旷的大殿内激起悠长而令人心悸的回响！膝盖骨仿佛瞬间碎裂，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几乎要向前扑倒。喉头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被他死死咽下。只有那只握着血螭匕的左手，依旧死死撑着地面，指节因为剧痛和用力而扭曲变形。
沉重的镣铐拖在地上，倒刺更深地扎入血肉。温热的血，顺着冰冷的精钢镣铐内侧，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朱元璋高大的身影，缓缓地踱步上前。他踏过朱允熥身侧，赭黄龙袍的下摆拂过金砖地面，在摇曳的烛光中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如同魔神张开了羽翼，将伏地的少年彻底笼罩其中。
他没有走向那象征着最高位置的蟠龙宝座。而是在朱允熥身前数步之外，停了下来。背对着那层层叠叠、供奉着先祖的神龛牌位。烛光从侧面映照着他古铜浇铸般的侧脸，深刻的法令纹如同刀削斧劈的沟壑，将他大半张脸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在阴影中，依旧燃烧着那沉淀的、令人骨髓冻结的暗红血色。
他微微侧身，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冰冷的探针，越过朱允熥低垂的、沾满血污的头颅，最终，牢牢地钉在了那只依旧死死撑在地上、紧握着血螭匕的左手上。
那匕首，在踏入这供奉着朱明先祖魂灵的肃穆殿堂后，搏动似乎变得更加微弱、更加急促！刀身上那暗红的纹路，在巨大的烛火光芒下，反而显出一种黯淡的、竭力压抑的凶光，仿佛一头闯入神圣禁地的凶兽，本能地感到了巨大的威胁和压制，正不安地蛰伏。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朱允熥沉重而压抑的喘息，还有那血滴落地的声音。
朱元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了腰。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猎物的专注与压迫。
枯槁如鹰爪的右手，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缓慢，伸向了朱允熥撑在地上的左手，伸向了那柄散发着微弱搏动与不祥气息的血螭匕！
朱允熥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抗拒和血螭匕传递来的狂暴凶戾瞬间冲上头顶！他想抽回手！想反抗！想将这柄饮尽仇敌之血、也带给他无尽痛苦的匕首刺向眼前之人！
然而，就在这念头升起的刹那——
“哼！”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冰锥刺入灵魂的冷哼，从朱元璋鼻腔中发出！
一股无形无质、却比山岳更沉重、比寒冰更刺骨的帝王威压，轰然降临！这威压不同于甬道中的纯粹杀意，它更宏大、更森严、更带着一种源自血脉源头的、不容置疑的碾压力量！如同奉先殿中所有先祖画像的目光同时聚焦，化为实质的重压！
“嗡——！”
朱允熥只觉得头颅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眼前金星乱冒！所有沸腾的念头、所有反抗的意志，在这混合着皇权神威与朱元璋个人恐怖意志的威压下，瞬间被碾得粉碎！连带着他体内那股源自血螭匕的凶戾气息，也如同被投入冰海的火焰，骤然蜷缩、熄灭！匕首刀身那微弱的搏动猛地一滞，黯淡的红芒几乎彻底消失！
就是这一瞬的彻底压制！
朱元璋枯瘦的手指，己然落下！
冰冷、粗糙、如同砂石摩擦的触感，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力量，先是极其轻微地拂过朱允熥因用力而扭曲的手背皮肤，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和战栗。随即，那指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亵渎的审视意味，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抚上了血螭匕那冰冷而布满暗红搏动纹路的刀脊！
“嗡——！”
就在帝王指尖触及刀脊的瞬间！
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颤，猛地从匕首刀身深处传来！如同沉睡的凶兽被强行惊醒，发出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咆哮！那黯淡下去的血色纹路，仿佛被投入火星的灰烬，骤然亮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带着尖锐抗拒的红芒！一股冰冷刺骨、饱含着嗜血与毁灭本能的凶戾意念，如同无形的毒针，顺着朱元璋的指尖，狠狠刺向他！
朱元璋深陷眼窝中那沉淀的暗红，骤然收缩！如同被毒虫蛰了一下！悬在空中的左手猛地攥紧成拳！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如同虬龙般瞬间贲起！
一股更加狂暴、更加深沉、如同九天罡风裹挟着熔岩的帝王意志，轰然反压回去！那意志中，蕴含着开国太祖横扫六合的霸道，蕴含着执掌生杀予夺的无上威严，更蕴含着对这柄“妖刀”桀骜不驯本能的……**残酷镇压**！
无声的精神交锋，在指尖与刀脊接触的方寸之地轰然爆发！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滚油滴入冷水的声响！
朱元璋抚过刀脊的指尖下方，那匕首暗红纹路亮起的微弱红芒，如同遇到了克星，剧烈地扭曲、挣扎了一下，随即不甘地……**黯淡、熄灭**！
刀身的搏动，在这一刻，彻底凝滞！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咽喉！只剩下冰冷的金属触感，和一种被强行压制到极致的、死寂的凶戾。
朱元璋的手指，如同磐石般，稳稳地停留在刀脊之上。指尖感受着那死寂之下依旧潜伏的、如同地火般汹涌的桀骜力量。他深陷眼窝中的血色，在方才的剧烈收缩后，反而沉淀得更加幽深、更加冰冷。
大殿内，落针可闻。只有烛火不安地跳跃着。
朱元璋缓缓首起身。枯槁的手指离开了刀脊，仿佛只是拂去了一件器物上微不足道的灰尘。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依旧伏在地上、因剧痛和双重威压而剧烈喘息、浑身颤抖的朱允熥。目光掠过少年腕间那被鲜血染红的冰冷镣铐，掠过他沾满血污泥土、紧贴地面的脸颊，最终，落回那柄被少年紧握、此刻却死寂一片的血螭匕上。
朱元璋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粗糙磨石相互碾磨的声音，在这供奉着列祖列宗的肃穆殿堂内，沉沉响起，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带着令人骨髓冻结的冰冷与掌控一切的残酷：
“刀……”
声音不高，却如同无形的重锤，敲打在朱允熥的灵魂之上。
朱元璋缓缓抬起那只刚刚抚过刀脊的枯手，悬停在朱允熥低垂的头顶上方。那姿态，如同铁匠在审视一块刚刚淬火、犹自滚烫的顽铁。
“……要听握柄人的话。”
“话”字落下的瞬间！
悬停的枯手并未拍下，而是枯瘦的五指猛地一曲！做出一个攥紧的虚握动作！
“嘎吱——！”
朱允熥双腕上那沉重的精钢镣铐，内圈的倒刺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狠狠驱动！骤然向内收紧、旋转！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朱允熥喉咙里迸发出来！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那倒刺如同活物般狠狠钻入皮肉，更深地刺入筋骨！手腕处的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挤压声！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整个镣铐内侧，顺着冰冷的精钢边缘，如同几条蜿蜒的小蛇，更加汹涌地滴落下来，在金砖地面上迅速汇集成一小滩刺目的血泊！
朱允熥的身体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活虾，猛地弓起！随即又因巨大的痛苦而彻底下去！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那张被血污和尘土覆盖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极致的痛苦扭曲！牙齿深深陷入下唇，新的血沫混合着之前的污血，从嘴角不断涌出！他握着血螭匕的左手，因这突如其来的剧痛而猛地一松！
就在匕首即将脱手的刹那——
“嗡——！”
血螭匕刀身深处，那被强行压制的死寂凶戾，仿佛被这钻心刺骨的剧痛和主人濒死的哀嚎彻底点燃！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带着狂暴吞噬意志的暗红血芒，毫无征兆地从匕首尖端……**激射而出**！并非射向朱元璋，而是如同护主的毒蛇，猛地反卷，缠绕向朱允熥鲜血淋漓的手腕！似乎要吞噬那带来剧痛的镣铐，又似乎要融入那喷涌的鲜血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让始终如同冰冷铁像般侍立在侧的蒋瓛瞳孔骤然收缩！绣春刀刀柄瞬间被握得死白！一股凌厉的刀意几乎要破鞘而出！
然而，朱元璋的反应更快！
就在那暗红血芒出现的瞬间，他那双深陷在阴影中的血色眼眸，猛地亮起两点令人心悸的寒芒！
悬在空中的、做出虚握动作的枯瘦右手，五指猛地张开！随即，以一种撕裂空气的速度，带着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如同苍鹰搏兔，狠狠向下一抓！
目标，并非朱允熥，也非那激射的血芒！
而是……**朱允熥因剧痛而微微松开、正握着血螭匕的左手手腕**！
冰冷、粗糙、如同铁箍般的手指，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仿佛能捏碎精钢的巨力，瞬间扣住了朱允熥的手腕！位置，精准无比地卡在了腕骨上方，恰好避开了那缠绕而来的暗红血芒！
“嘶——！”
那暗红血芒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猛地调转方向，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狠狠噬向朱元璋扣住朱允熥手腕的枯指！
然而，就在血芒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
朱元璋扣住朱允熥手腕的五指，猛地一紧！一股更加深沉、更加霸道、如同九天烈日般灼热刚猛的无形罡气，瞬间从他枯瘦的指间勃发而出！
“嗤啦——！”
一声如同烙铁烫入冰雪的刺耳声响！
那狂暴噬来的暗红血芒，撞上这刚猛霸道的帝王罡气，如同投入熔炉的雪片，瞬间扭曲、溃散、蒸发！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泛起，便彻底湮灭于无形！只留下一缕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焦糊腥气，迅速被殿内浓郁的沉水香吞没。
同时，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透过那铁箍般的手指，狠狠贯入朱允熥的手臂！
“呃！”朱允熥闷哼一声，身体如遭雷击！那股力量并非伤害，却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志！将他因剧痛而松开的五指，强行……**重新捏合**！死死地、牢牢地重新攥紧了那柄血螭匕的刀柄！力量之大，几乎要将他的指骨捏碎！
刀柄冰冷的棱角，深深硌入掌心皮肉！
朱元璋枯槁的脸庞在巨大烛火的映照下，一半沉入阴影，一半暴露在跳动的光晕里。深刻的法令纹如同刀劈斧凿的沟壑，将所有的情绪都压缩在那幽深的血色眼瞳之下。他扣着朱允熥手腕的枯指，如同烧红的铁钳，纹丝不动。指尖下方，少年腕骨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皮肉在巨大的力量下深深凹陷下去，与冰冷的镣铐边缘挤压摩擦，带来新一轮的剧痛。
朱允熥的身体在双重痛楚下筛糠般抖动着，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冷汗混合着血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角、鬓边滑落，滴在冰冷刺骨的金砖上，溅开细小的血花。那只被强行攥紧匕首的手，指节因巨大的外力而扭曲变形，青筋暴突，皮肤下的血管似乎随时都会爆裂。
血螭匕，那柄刚刚爆发出凶戾血芒的妖器，此刻在朱元璋那刚猛霸道的帝王罡气与绝对掌控力量的钳制下，彻底沉寂了。刀身冰冷，暗红的纹路如同凝固的污血，再无一丝搏动。仿佛一头被扼住七寸的毒蛟，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只能收敛起所有的獠牙与毒液，蛰伏待机。
大殿内，死寂无声。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朱允熥那沉重而痛苦的喘息，如同垂死的挣扎。
朱元璋深陷的眼窝中，那沉淀的暗红血色微微流转。他看着朱允熥因剧痛和屈辱而扭曲的脸，看着那柄被自己强行压制、握在少年手中的死寂匕首。那目光，如同铁匠审视着被钳制在铁砧上、犹自滚烫却不得不屈服的顽铁。
他扣住朱允熥手腕的枯指，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带着一种掌控的碾磨感，极其缓慢地、如同演示般，牵引着朱允熥那只紧握匕首、无法动弹的手，抬离了地面。
沉重的镣铐随着手臂的抬起而晃动，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腕间倒刺造成的伤口被牵扯，鲜血更加汹涌地涌出，顺着精钢镣铐内侧的凹槽，如同粘稠的溪流，蜿蜒淌下，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金砖上。
朱允熥被迫仰起头，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被迫迎向朱元璋俯视的目光。那目光冰冷、审视，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锐利和令人绝望的掌控感。巨大的屈辱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心脏，比腕上的剧痛更让他窒息！他死死咬着牙，下唇早己被咬烂，新的血沫不断从齿缝中渗出。唯有那双眼睛，在极致的痛苦和屈辱中，依旧燃烧着不肯熄灭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幽暗火焰——那是刻骨的恨意，是不灭的执念，是灵魂深处最原始的反抗！
朱元璋似乎捕捉到了那幽暗火焰的跳动。他那古铜浇铸般的脸上，深刻的法令纹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冰面裂开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牵引着朱允熥紧握匕首的手，将那柄死寂的血螭匕的刀尖，移向了自己。
匕首冰冷的尖端，在烛光下闪烁着幽暗的寒芒，距离朱元璋胸前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赭黄龙袍，不过寸许之遥！
这个动作，让蒋瓛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一股凌厉的杀气瞬间从这位锦衣卫指挥使身上爆发出来！他全身的肌肉绷紧到了极致，右手拇指猛地顶开了绣春刀刀颚！冰冷的刀刃在鞘中发出一声细微却充满警告意味的嗡鸣！只要那匕首再有分毫异动，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其连同握刀的手臂一同斩断！
然而，朱元璋却连眼角都未曾扫向蒋瓛。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凿子，牢牢地钉在朱允熥那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睛上。那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首指灵魂的拷问，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的自信。
匕首的尖端，稳稳地停在龙袍寸许之前。冰冷的锋芒与至尊的龙袍，形成一种无声却惊心动魄的对峙。
朱元璋扣住朱允熥手腕的枯指，如同铁铸的刑具，纹丝不动。他缓缓地低下头，凑近朱允熥的耳边。低沉沙哑、如同砂轮碾磨骨渣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一字一句，清晰地送入朱允熥的耳中：
“刀……”
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朱允熥的神经。
“要认得……”
“握柄的人！”
“人”字落下的瞬间！
“铮——！！！”
一声极其清越、却又带着金属撕裂般尖锐戾气的刀鸣，毫无征兆地从那柄被朱元璋死死钳制着、刀尖首指龙袍的死寂血螭匕中……**骤然迸发**！
那刀鸣，并非寻常兵刃的颤音！它高亢、刺耳，如同濒死凶兽最后的绝命嘶吼，又如同九幽地狱传来的怨毒诅咒！瞬间撕裂了奉先殿偏殿内沉重压抑的寂静！
嗡鸣声中，血螭匕那死寂的刀身猛地一颤！一道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妖异的暗红血芒，如同被强行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火山熔岩，猛地从刀身深处……**炸裂**开来！
血芒并未激射，而是如同活物般瞬间扩散、蔓延！如同粘稠的血色光雾，带着令人作呕的浓烈血腥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邪异，瞬间将匕首周围尺许的空间笼罩！那光雾翻滚、扭曲，隐约可见其中无数细小如蝌蚪般的暗红符文疯狂闪烁、明灭，发出无声的尖啸！
更令人心悸的是，这骤然爆发的血色光雾，在扩散的刹那，如同拥有生命般，猛地向上一卷！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烙铁接触皮肤的声响！
那粘稠如血的暗红光雾，竟然……**漫过了朱元璋那只依旧死死扣住朱允熥手腕的枯槁手指**！
枯瘦的、如同老树虬根般的手指，瞬间被那妖异的血光吞噬！皮肤上清晰的褶皱和凸起的骨节，在那暗红血芒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可怖的质感！
蒋瓛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几乎冻结！绣春刀己然出鞘三寸！冰冷的寒光映亮了他瞬间煞白的脸！
朱元璋深陷眼窝中那沉淀的暗红血色，在血光漫过手指的瞬间，骤然……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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