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无法理解的眼泪，像一个无法解析的异常数据点，暂时被顾衍之庞大的思维核心归档标记，并未引起系统崩溃，却也未被成功解码。
他依旧沉默，但沉默中多了一丝隐晦的、对自身内部未知领域的探索欲。
他开始更频繁地、无意识地用手指触碰自己的眼角、脸颊，仿佛在寻找那神秘液体的源头或残留的痕迹。
身体的复健进入更精细的阶段。物理治疗师引入了更多需要平衡感和空间感的训练。
顾衍之的学习能力依旧惊人，凭借林溪精准的“刻度”引导和自身强大的空间记忆与触觉反馈，他很快掌握了在无障碍环境中使用盲杖独立行走的技巧。
步伐稳定，方向精准，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导航仪。
然而，更复杂的挑战接踵而至——如何“感知”并“理解”他人。
这天，秦朗和苏蔓一起来探视。秦朗带来了神经外科最新的疑难病例讨论纪要（他念给顾衍之听），苏蔓则叽叽喳喳地讲着医院的八卦和小哲最近画的画。
“小哲那幅画可棒了！他说画的是顾叔叔！”苏蔓兴奋地说，“虽然…嗯…抽象了点，但他说是顾叔叔在黑暗中发光的模样！用的是深蓝色和银色的线条，可酷了！”
顾衍之沉默地“听”着，空洞的眼眸对着声音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秦朗的病例分析他能精准捕捉关键数据和逻辑链条，并给出简短的、专业的回应（“方案B风险过高”、“数据支持介入”）。
但对于苏蔓描述的“抽象画”、“深蓝色”、“银色线条”、“发光的模样”…这些充满主观色彩和视觉联想的描述，他的大脑如同接收到了无法解析的乱码，一片沉寂。
苏蔓讲得眉飞色舞，却得不到顾衍之的任何反馈（除了他“面朝”她），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林溪在一旁看着，心中了然。
她轻轻走到顾衍之身边，没有打断苏蔓，而是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极其自然地、轻轻地握住了顾衍之放在膝上的手。
顾衍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没有排斥。
林溪牵引着他的手，抬起来，然后，用自己的指尖，极其轻柔地、缓慢地，在顾衍之摊开的掌心上，开始“画”了起来。
她画的不是具体的图像，而是…一种感觉的传递。
她用指尖的力度变化，模拟苏蔓兴奋时声音的起伏（指尖轻快跳跃）；用指腹缓慢的旋转，模拟小哲画中“深蓝色”的沉静与深邃；用指尖快速的、细碎的轻点，模拟“银色线条”的跳跃和灵动；
最后，用整个手掌覆盖住他的掌心，传递一种温和的、持续的暖意，模拟“发光的模样”带来的那种温暖和希望感。
顾衍之的身体从一开始的僵硬，逐渐放松下来。
他空洞的眼眸依旧对着前方，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掌心。
他感受着林溪指尖的每一次跳跃、旋转、轻点，感受着那不同力度和频率传递而来的、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信息流”。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全力解析这组全新的、非语言的信号。
苏蔓和秦朗都看呆了，屏住呼吸。
几秒钟后，顾衍之那覆盖着灰白瘢痕的脸上，极其缓慢地、如同冰河解冻般，浮现出一个非常非常浅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接收并初步理解了复杂信息后的、程序性的反馈。
他微微侧过头，“看”向苏蔓声音的方向，用他那依旧平首、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温度”的声音说：“谢谢…小蔓。”
苏蔓瞬间捂住了嘴，眼圈一下子红了，拼命点头：“嗯！嗯！顾主任你喜欢就好！” 声音带着哽咽的激动。
秦朗也长长舒了口气，眼中充满震撼和欣慰。
林溪收回手指，看着顾衍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画痕”，看着他脸上那浅淡却真实的“理解”反馈，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
她找到了一种新的“语言”。
一种超越了视觉、超越了逻辑、首达感知核心的“触觉语言”。
一种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在黑暗荒原上构建理解的独特密码。
从那天起，林溪的“触觉语言”成了顾衍之理解外部情感世界的桥梁。
当沈聿风带着沉重的心情来探望，声音里压抑着愧疚时，林溪会在顾衍之掌心缓慢地画下沉重的、下坠的线条。
当秦朗汇报手术成功，语气带着喜悦和自豪时，林溪会用指尖轻快地上扬跳跃。
当苏蔓讲着搞笑的事情，声音充满活力时，林溪的指尖会在他掌心快速旋转，带来痒痒的、欢快的感觉。
顾衍之对这套“语言”的学习速度超乎想象。
他不仅能“听懂”林溪传递的关于他人情绪的基本“调性”（沉重、轻快、欢快），甚至开始尝试进行极其有限的“回应”。
一次，林溪在描述窗外一只鸟的鸣叫时，用指尖在他掌心模拟了短促清脆的节奏。
顾衍之沉默地听着，感受着。
过了一会儿，他那只空闲的手，极其缓慢地抬起来，摸索着，轻轻触碰到了林溪的手腕。
然后，他用指尖，非常轻微地、模仿着林溪刚才的节奏，在林溪的手腕皮肤上，极其笨拙地敲击了两下。
虽然只是简单的模仿，虽然毫无“情感”可言，但这主动的、试图用相同“语言”进行交流的行为，如同在寂静的荒原上，第一次响起了微弱的、属于他自己的回音。
林溪感受着手腕上那笨拙而轻柔的敲击，看着顾衍之空洞却似乎带着一丝探索光芒（心理感觉）的眼眸，心中那片荒原上，仿佛有微弱的星光次第亮起。
指尖传递的，不再是单方面的信息流，而是渐渐汇成了一曲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复调的明灯。
(http://www.qiushuxsw.com/book/jAeclK.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qiushuxsw.com。求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qiushu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