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霖的手术日终于到来。
整个仁安神经外科都笼罩在紧张而肃穆的气氛中。
手术方案基于顾衍之的触觉模型进行了最终优化，秦朗主刀，顾衍之通过特殊的音频通讯系统，在手术室隔壁的观察室进行远程指导——这不是不信任秦朗，而是这个病例过于特殊复杂，需要他超凡的空间感知和临场决断作为最后的保险。
林溪推着顾衍之来到观察室。
巨大的单向玻璃后，是无影灯下冰冷而神圣的手术场景。
周霖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少年清秀的脸庞在麻醉下显得格外脆弱。
秦朗和他的团队己经就位，气氛凝重。
顾衍之的面前，是连接着手术室多个监控视角（显微镜、内窥镜、导航仪）的屏幕，以及一个特殊的、高保真立体声音频接收系统。
林溪坐在他身边，负责根据屏幕画面，在他掌心实时补充描绘关键细节——这是他们在“触觉语言”基础上的又一次协作升级。
“开始吧。”顾衍之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入手术室，平静无波，却带着定海神针般的力量。
手术开始了。
秦朗的手很稳，按照计划一步步打开颅骨，小心翼翼地接近那个致命的区域。
观察室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秦朗冷静的指令声、器械操作的细微声响，以及顾衍之偶尔简短而精准的提醒：
“入路角度…修正…左偏…2度…”
“吸引器…压力…降低…10%…下方…有…微小…穿支…”
“电凝…此处…改用…低温…模式…”
他的指令基于对手术进程的精确“听”判和对林溪补充信息的瞬间处理。
林溪全神贯注，指尖在他掌心快速而清晰地描绘着显微镜下看到的血管搏动、组织颜色变化、以及导航仪上探针与虚拟模型的实时位置关系。
手术进行到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部分——分离肿瘤与脑干腹侧的粘连区。
影像上模糊的边界，此刻在显微镜下依然如同迷雾。
秦朗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质地…软…边界…毛糙…有…微小…血管…渗入…”林溪一边紧盯着屏幕，一边迅速在顾衍之掌心描绘。
顾衍之沉默了几秒，仿佛在脑中高速重构那片区域的“触觉地图”。
然后，他果断开口：
“秦朗…停。”
“改用…11号…显微…剥离子…”
“分离…方向…从…坐标点D7…向…E3…呈…15度角…切入…”
“动作…幅度…小于…0.5毫米…频率…提高…”
“注意…感受…组织…‘屈服’…临界点…”
秦朗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照做。
他的动作变得极其细微而迅捷，如同在演奏一首超高难度的生命乐章。
显微镜下，那微小的剥离子尖端，精准地沿着顾衍之描述的路径切入那片混沌的区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
林溪屏住呼吸，指尖都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突然，秦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响起：“看到了！分界面！有一层极薄的、相对坚韧的膜！”
成功了！他们成功地在最危险的区域找到了可利用的分界面！
接下来的分离变得相对顺利。
肿瘤的核心被小心地切除，重要的血管和神经束被完美地保护下来。
当最后一小块肿瘤组织被取出，秦朗宣布“肿瘤切除完成，关键结构保护完好”时，观察室里和手术室内都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
林溪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她看向顾衍之。
顾衍之依旧坐得笔首，空洞的眼眸对着前方的手术场景，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指导只是处理了一组普通数据。
只有林溪感觉到，他握着她手腕的指尖，在她松懈下来的那一刻，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确认般的力道，收紧了一下。
那是无声的“收到”，也是无声的“安心”。
手术非常成功。
周霖被送入ICU观察。秦朗走出手术室，隔着观察室的玻璃，朝着顾衍之的方向，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知道，没有顾衍之那黑暗中的“触觉地图”和关键时刻的精准指引，这个少年天才的未来，很可能就此断绝。
几天后，周霖苏醒了，并且很快恢复了意识。
当他得知是顾衍之医生用特殊的方法帮助了手术时，少年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他用还很虚弱的声音对前来探视的林溪说：“林溪姐姐…请…替我…谢谢…顾医生…我…好像…还能…感觉到…我的…手指…”
这句话，由林溪转述给了顾衍之。
顾衍之坐在窗边，夕阳的余晖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暖金。
他沉默地听着，空洞的眼眸望着窗外的方向。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首，却仿佛蕴含着千钧重量：
“保存…一个…可能…改变…世界…的…声音…（指钢琴）…”
“是…医生的…责任…之一。”
“与…工具…无关…与…是否…看见…无关…”
“只与…是否…竭尽…所能…感知…并…守护…那…唯一的…生命…坐标…有关。”
他微微侧头，朝向林溪的方向，覆盖着灰白瘢痕的眼球深处，仿佛倒映着少年感激的笑容和那架沉默的钢琴。
“他的…感谢…信号…我…收到了。”
林溪看着他沉静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抹超越了视觉的、对生命最本质的敬畏与温柔，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与骄傲。
她伸出手，轻轻覆上他放在扶手上的手背。
指尖相触的瞬间，顾衍之的手指翻转，准确地将她的手握入掌心。
这一次，他没有进行任何符号交流，只是用指腹，在她手背上，极其缓慢而珍重地了一下。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胜过千言万语。
那是黑暗中的医者，对生命的琴弦，最无声也最郑重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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