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顺着脊椎一路噬咬到丁一的后脑。后墙根那片在月光下明显扩大、边缘带着诡异油污的水渍，像一张无声狞笑的嘴，彻底撕碎了“意外”的伪装。有人来过！有人动过手脚！目标，首指试验室的心脏——那台正在稳定运行的不锈钢发酵罐！
愤怒瞬间点燃，烧得丁一胸腔发烫，但极致的危险感又让他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猛地缩回身子，关上窗户，动作迅捷而无声。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没有开灯，他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抓起操作台上那把跟随他多日的旧扳手，悄无声息地绕到仓库后墙。
月光惨淡，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丁一蹲下身，屏住呼吸，目光如同探针，一寸寸扫过那片湿痕和冰冷的水泥地面。水渍从法兰连接处渗出，缓慢地蔓延，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和机油混合的异味。他伸出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地抹了一点湿痕边缘沾染的油污粉末，凑到鼻尖下。没错，是润滑脂的味道，混杂着金属摩擦后特有的微腥。
他的目光锐利地在地面搜索。很快，在距离法兰接头约半米远的水泥地上，他发现了几处极其细微的、平行排列的刮擦痕迹。痕迹很新，边缘锐利，像是某种硬物的尖端在用力时划过地面留下的。他掏出随身携带的钢笔，小心地将笔尖靠近刮痕边缘——宽度，几乎吻合！是扳手齿牙的痕迹！
破坏者显然很小心，戴着手套（劳保手套纤维粗糙，不会留下指纹），但急于脱身或用力过猛时，扳手齿牙还是在地面留下了无法完全掩盖的印记。丁一的心跳如擂鼓，他强压下立刻冲出去追查的冲动。破坏刚刚发生，痕迹最新，水渍还在扩大……人，很可能还没走远！甚至，就在附近某个黑暗的角落，窥视着这里，等着看一场“意外事故”的发生！
他迅速做出判断。破坏水管，目标明确——制造冷却水泄露，导致发酵罐温度失控！无论是发酵失败报废，还是更严重的设备损坏甚至事故，都能沉重打击刚刚起步的试验室！而且，选择深夜无人时动手，手法隐蔽，留下“意外”假象，心思歹毒！
必须抓现行！必须人赃并获！否则，对方完全可以矢口否认，甚至反咬一口说是设备安装不当！
丁一没有犹豫。他如同一道影子，贴着仓库冰冷粗糙的墙壁，无声而迅疾地向厂区深处移动。他没有走向灯火通明的主干道，而是选择了堆放着废弃物料、只有几盏昏黄路灯的偏僻区域。这里是通往厂区几个隐蔽出口和废弃车间的必经之路，也是藏身的绝佳地点。
空气冰冷，带着机油和铁锈的金属气息。丁一放轻脚步，将呼吸压到最低，耳朵捕捉着风声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扳手紧紧攥在手中，冰冷的金属触感传递着力量。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拉得漫长。他像一只耐心的蜘蛛，在黑暗的网中等待猎物的触碰。
突然！
前方不远处，一堆高大的、覆盖着油布的废旧轧辊后面，传来极其轻微的、鞋底摩擦砂砾的声音！紧接着，一个模糊的黑影从轧辊堆的缝隙中一闪而出，迅速朝着一个废弃小锅炉房的方向移动！那身影佝偻着，脚步急促，带着明显的慌乱！
就是现在！
丁一如同蓄势己久的猎豹，猛地从藏身的阴影中暴起！没有呼喊，没有警告，只有脚下骤然爆发的力量！他的速度太快，十几米的距离几乎眨眼即到！
那黑影显然没料到身后会突然杀出一个人，惊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声，仓皇回头！月光恰好在这一刻穿过薄云，惨白的光线短暂地照亮了那张因极度惊恐而扭曲的脸！
李副厂长！
尽管只有一瞬，但那油腻的额头、标志性的稀疏头发和惊惶失措的三角眼，丁一绝不会认错！
李副厂长看到如同煞神般扑到眼前的丁一，脸上的惊恐瞬间化为绝望的狰狞！他知道跑不掉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不是匕首，赫然是一把沉重的、沾满油污的大号活动扳手！正是丁一在地上刮痕中推断出的凶器！
“姓丁的！你找死！”李副厂长嘶吼着，声音因恐惧而变调，手中的扳手带着风声，不顾一切地朝着丁一的头部狠狠抡了过来！动作凶狠，完全是拼命的架势！
丁一眼神一凛！他早有防备！身体在高速前冲中不可思议地向侧面一拧，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足以砸碎颅骨的一击！沉重的扳手带着劲风擦着他的耳廓掠过！与此同时，丁一蓄势待发的右腿如同钢鞭般闪电般弹出！
“嘭！”一声闷响！
精准狠辣的正蹬，结结实实地踹在李副厂长的小腹上！
“呃啊——！”李副厂长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中，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滞，眼珠暴凸，口中喷出一股酸臭的胃液和胆汁混合物！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双脚离地，像个破麻袋一样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身后冰冷的轧辊堆上！覆盖的油布被扯落，发出哗啦的声响。他手中的扳手也脱手飞出，当啷一声砸在水泥地上。
丁一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在李副厂长身体撞上轧辊、因剧痛而蜷缩的瞬间，丁一己经如影随形地扑到！他左手如同铁钳，死死扣住李副厂长试图挣扎的右手腕，狠狠反拧到背后！右膝则如同沉重的攻城槌，狠狠顶在他的后腰脊椎骨上！力量之大，让李副厂长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像一滩烂泥般下去。
“别动！”丁一的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带着钢铁般的意志和毫不掩饰的杀意，“再动一下，我废了你这条胳膊！”
李副厂长彻底吓破了胆，剧烈的疼痛和丁一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煞气，让他连哀嚎都噎在了喉咙里，只剩下身体不受控制的剧烈抽搐和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他面如死灰，眼神涣散，充满了彻底的绝望和难以置信的恐惧。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文质彬彬、只知道埋头搞技术的医生，动起手来竟如此狠辣老练，如同战场上归来的老兵！
丁一没有丝毫松懈。他迅速用李副厂长的裤腰带将其双手反捆在背后，捆得死紧。然后，他捡起地上那把作为凶器的大号活动扳手，又走到李副厂长摔倒的地方，仔细搜索。很快，在轧辊堆下的砂砾里，他找到了一只匆忙中遗落的、沾满油污的劳保手套！
人证（他自己），物证（凶器扳手、油污手套、地上的刮痕），时间（破坏痕迹最新），动机（停职边缘化、被追查举报的恐惧）——铁证如山！
丁一不再看地上如同死狗般的李副厂长，他拽着对方的衣领，像拖一袋垃圾一样，毫不费力地将其拖起，朝着厂区保卫科的方向大步走去。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每一步都踏碎了李副厂长最后一丝侥幸。
厂区保卫科的值班室灯火通明。当丁一拖着面无人色、如泥的李副厂长，将沾满油污的扳手和手套“哐当”一声扔在值班室的桌子上时，几个正打着哈欠的值班保卫员瞬间吓得跳了起来，睡意全无！
“抓到一个破坏分子！”丁一的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破坏制药试验室的冷却水管，人赃并获！这是凶器！这是作案时戴的手套！试验室后墙有他留下的油污痕迹和扳手刮痕！立刻控制起来！通知杨厂长！通知保卫科科长！立刻！”
保卫员们看着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李副厂长此刻的狼狈模样，再看看丁一身上那股不容置疑的铁血气势和摆在眼前的铁证，哪里还敢怠慢？手忙脚乱地冲上来接手，将彻底的李副厂长架起来，塞进了禁闭室。刺耳的电话铃声立刻在值班室响起，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重磅炸弹，在深夜的轧钢厂管理层轰然炸响！
杨厂长穿着睡衣就冲到了保卫科，脸色铁青，看着禁闭室里如同烂泥的李副厂长，又看看桌上那刺眼的扳手和手套，听着丁一冷静而条理清晰地汇报发现破坏痕迹、追踪、擒获的全过程。他眼中的震惊迅速转化为滔天的怒火！周科长临走前那句“严肃追查”的指示犹在耳边，李副厂长竟然狗急跳墙，做出如此下作且危险的破坏行径！这己经不仅仅是打击报复，这是赤裸裸的犯罪！是对整个轧钢厂生产安全和部里指示的公然挑衅！
“查！给我一查到底！”杨厂长的咆哮声震得窗户嗡嗡作响，“通知区公安局！立刻介入！撬开他的嘴！看看他背后还有没有同伙！还有没有别的黑手！” 他看向丁一，眼神复杂，有后怕，有庆幸，更有无比的郑重，“丁一同志！你……做得好！做得非常好！厂里，绝不会让破坏分子逍遥法外！也绝不会让你和试验室，再受一点威胁！”
风暴的中心似乎暂时平息。李副厂长被连夜带走，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制药试验室后墙的水管被紧急修复加固，并加装了临时的防护格栅。
然而，丁一回到试验室时，心却依旧悬着。他第一时间冲进试验间，目光急切地投向那两个发酵罐。旧陶瓷罐依旧稳定运行。而新不锈钢罐……水浴温度计的读数，在刚才冷却水泄露的短暂波动后，竟然奇迹般地稳定在了37.5℃，波动极小！看来，小王和小李改造的温控系统在压力下爆发了潜力，经受住了这次小小的“意外”考验！
丁一长长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这才真正松弛下来一丝。他走到操作台前，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他拿起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子，想去倒水，却发现暖水瓶空了。
就在这时，试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娄小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依旧提着那个熟悉的竹编提篮。她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显然也听说了夜里的惊心动魄。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丁一身上，看到他完好无损，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过来，拿起空暖水瓶，走到墙角新接的自来水龙头下，打开水阀，清澈的水流哗哗地注入瓶胆。
丁一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单薄，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坚韧。提篮放在操作台上，笼布掀开一角，露出里面温热的馒头和咸菜。
“水开了，给你下碗面？”娄小娥灌满了暖水瓶，转过身，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她没有问发生了什么，没有表达惊魂未定，只是用最平常的话语，传递着最深沉的关切。
暖水瓶灌满水，放在炉子上。蓝色的火苗舔舐着壶底，发出轻微的呼呼声。水，渐渐温热，白色的蒸汽开始从壶嘴袅袅升起，氤氲了娄小娥低垂的眼睫。她安静地站在炉边，专注地看着那逐渐升腾的热气，仿佛守护着世间最重要的东西。
丁一看着那升腾的白色水汽，看着炉火映照下她沉静的侧脸。窗外，是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但炉火正旺，水将沸腾。这间经历了深夜暗算与搏杀、承载着无数期望和压力的试验室里，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温暖与宁静。
风暴的余烬尚未冷却，但新的一天，终将在炉火的噼啪声和水沸的鸣响中，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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