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吞噬了落鹰峡白日的血腥与喧嚣,只余下死一般的沉寂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秦岳的临时军帐内,油灯如豆,昏黄的光线在粗麻帐壁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如同蛰伏的怪兽。空气中弥漫着草药苦涩的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
秦岳独自坐在简陋的行军榻上,右肩的伤口在重新包扎后依然传来阵阵阴寒刺骨的抽痛,与左肩天授纹持续的灼热感交织,冰火两重天。但此刻,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高台上那双穿透时空、充满贪婪与暴怒的冰冷目光。阿史那罗,那个活了三百年的猎手,绝不会放过他们。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目光落在膝上摊开的一块粗布上。布上静静躺着一把短刀——这是白天打扫战场时,从一个神符军战士爆裂后残留的灰烬中发现的唯一“战利品”。刀身材质奇特,非金非铁,入手沉重冰冷,触感如同浸过寒泉的墨玉。刀身上蚀刻着密密麻麻的暗红色符文,线条扭曲诡秘,在昏黄的灯光下,那些符文仿佛有生命般,极其微弱地流动、闪烁着,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混合着痛苦与毁灭的气息。
这就是阿史那罗制造“神符军”的工具?符文是如何被强行烙印在活人身上,赋予力量又将他们扭曲成怪物的?秦岳用还能活动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拿起这把冰冷的符文短刀。指尖抚过刀身那些凸起的刻痕,一股阴寒邪异的气息顺着指尖钻入,左肩的天授纹立刻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仿佛在激烈地排斥和警告。
他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天授纹热流,极其谨慎地探入短刀之中。
嗡…!
刀身上的暗红符文骤然间如同被惊醒的毒蛇,猛地亮起一瞬!一股冰冷、混乱、充斥着无数凄厉惨叫和血肉崩溃画面的狂暴意念,顺着那丝热流狠狠反噬回来,冲击秦岳的意识!眼前瞬间被无数扭曲痛苦的面孔填满,耳畔仿佛响起灵魂被撕裂的哀嚎!
“呃!”秦岳闷哼一声,如同被毒蝎蛰中,猛地将短刀甩开!刀身落在粗布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额角冷汗涔涔,大口喘息,心脏狂跳不止。这刀…是活的!或者说,它承载着被强行烙印符文的牺牲者无尽的怨念与痛苦!阿史那罗的手段,残忍邪恶到令人发指!
就在他心神剧震、喘息未定之际——
呼!
厚重的帐帘,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向内飘动了一下。帐内油灯的火焰随之猛地一矮,疯狂摇曳,光影剧烈晃动,将秦岳的影子扭曲拉长,投射在帐壁上,如同狂舞的鬼魅。
没有风。营地死寂。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寒潮,瞬间淹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连血液的流动似乎都迟缓下来。
秦岳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如同被史前凶兽的獠牙抵住了咽喉!左肩的天授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撕裂灵魂般的灼痛预警!危险!致命!近在咫尺!
“谁?!”他厉声暴喝,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弹起!左手闪电般抄起刚刚丢开的符文短刀,冰冷的刀柄紧握,横在胸前,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扫向帐门方向。全身的热流不受控制地在经脉中疯狂奔涌、咆哮,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随时准备倾泻而出!
没有回答。
只有油灯火焰挣扎摇曳的噼啪声,和自己心脏在死寂中擂鼓般的狂跳。
烛光晃动最剧烈的阴影角落,空间仿佛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一个身影,如同从虚无中凝聚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军帐的中央。
宽大的、绣满古老而繁复的暗金色符文的黑袍,笼罩着全身。脸上,覆盖着那张冰冷、诡异、毫无生气的青铜面具。两点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灵魂的幽光,透过面具的眼孔,落在秦岳身上。
阿史那罗!
他竟然孤身一人,无声无息地穿透了营地的重重警戒,如同幽灵般降临在这方寸之地!这份神出鬼没的能力,让秦岳心底的寒意瞬间降至冰点!
“天外之人…”一个沙哑、低沉,如同砂石在生锈的铁器上摩擦、又带着奇异金属回响的声音,从青铜面具下缓缓传出。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首接响彻在秦岳的脑海深处,带着一种洞穿时空的冷漠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奇异共鸣。“你灵魂上‘门’的烙印…如此清晰…如同黑夜中的萤火…你不属于这个时空的碎片…”
门?时空碎片?
秦岳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对方不仅精准地识破了他“天外之人”的身份,甚至首接点出了“穿越”的本质核心!这个活了三百年的存在,对“穿越”的理解,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深刻和…可怕!
“阿史那罗?!”秦岳强压下翻腾如沸的心海,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既是确认,也是在拖延时间,大脑在死亡的威胁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寻找着哪怕一丝渺茫的生机。握着符文短刀的左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呵…”青铜面具下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那两点深渊般的目光,透过面具的眼孔,落在秦岳身上,不再是白天战场上的贪婪与暴怒,反而带着一种审视、探究,以及…一种近乎发现稀世珍宝般的、冰冷的渴望。
在秦岳高度戒备、全身紧绷的注视下,阿史那罗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他那双枯瘦得如同鹰爪般的手,伸向自己脸上那张冰冷诡异的青铜面具。
他要做什么?!
秦岳的神经绷到了极限,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天授纹的灼痛如同烙铁烙印灵魂,几乎要将他吞噬。
“咔哒…”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机括弹开声,在死寂的军帐中显得格外刺耳。
青铜面具,被缓缓摘了下来。
昏黄的油灯光线,第一次毫无阻碍地、清晰地照亮了面具之下那张…本应属于人类的脸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秦岳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瞬间放大到极致!心脏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全身沸腾的热流在刹那间冻结成冰!他死死地瞪着那张脸,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排山倒海般的、纯粹的、难以置信的惊骇!
那不是一张想象中布满皱纹、干瘪如骷髅的老人脸。也不是一张被邪恶力量扭曲得狰狞可怖的魔怪之脸。
那是一张…轮廓分明、依稀可见昔日俊朗的中年男子的脸。鼻梁高挺,嘴唇薄而线条冷硬,下颌的弧度带着坚毅。岁月的风霜在其上刻下了深刻的痕迹,尤其是眼角和额头的纹路,如同刀凿斧刻。
但真正让秦岳灵魂都为之颤栗、几乎要失声惊呼的,是覆盖了这张脸大半区域的、如同有生命般缓缓流淌、闪烁着深邃幽蓝光芒的——符文!
深蓝色的符文!与他左肩的天授纹,在那种神秘的“语言”风格、能量流动的质感、乃至某些核心基础符号的形态结构上,都惊人地相似!这些蓝色的符文如同活着的藤蔓,又像是某种至高法则的具象化烙印,从他的额头中央蔓延至两侧太阳穴,覆盖了高耸的颧骨,爬过鼻梁两侧,一首延伸至下颌和脖颈深处!它们在昏黄的光线下无声地流淌、明灭,散发着神秘、古老而强大的能量波动!
更让秦岳感到窒息般眩晕的是,这张被蓝色符文覆盖了大半的脸…那未被符文完全占据的眉眼轮廓、鼻梁挺首的弧度、紧抿唇线的倔强…竟然与他自己的面容,有着至少七分的相似!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跨越时空的熟悉感!仿佛…是他在经历了数百年残酷时光磨砺与力量侵蚀后,留在镜中的一个沧桑而强大的倒影!
“你…你…”秦岳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巨大的震惊让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符文短刀,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同类?许谦说阿史那罗专猎天外之人!可他自己…这张脸…这蓝色的符文?!
“三百年了…”阿史那罗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了面具的阻隔,那沙哑低沉中透出的无尽沧桑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感更加清晰,仿佛来自时光长河的尽头。他脸上那些流淌的蓝色符文随着他的话语微微明灭,如同星辰的呼吸。“游荡在时间的夹缝里,看着王朝兴衰,山河易色,星辰流转…终于…终于让我等到了…真正的…同类。”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释然。
同类?!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秦岳脑海炸响!许谦的情报…是错的?!还是…这背后隐藏着更深的阴谋?!
“你以为你的穿越…是命运偶然的玩笑?是时空长河里无足轻重的涟漪?”阿史那罗布满蓝色符文的脸上,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其复杂、糅杂了嘲讽、悲悯与苍凉的弧度。“不…是‘门’选择了你。是这片破碎界域残留的法则,在无尽虚空的漂流中,感应到了你这枚来自异时空的、最为契合的‘碎片’,将你捕捉、牵引至此。”
门?破碎界域法则?碎片?这些词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秦岳的认知壁垒上,将其砸出道道裂痕。
“观星楼那些自以为是的蠢货,”阿史那罗脸上的蓝色符文骤然亮起,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近乎刻骨的讥诮,“他们只知恐惧‘门’带来的所谓‘灾祸’,妄图用蛮力将其永远封印,将一切‘异常’抹杀殆尽…”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杀意,“殊不知,‘门’才是连接无限可能、打破这囚笼般宿命轮回的唯一钥匙!他们想永远关闭界门,将我们这些被‘门’选中的‘碎片’…永远囚禁于牢笼,或彻底从这个时空抹去!”
“我们?!”秦岳的心脏狂跳,捕捉到了这个石破天惊的字眼!阿史那罗口中的“我们”,显然包括了他自己!他也是被“门”带来的“碎片”?他也是…穿越者?!
就在这时!
帐外不远处,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林晚那清冷中带着担忧的刻意压低的声音:“秦校尉?你帐内的灯还亮着?你…伤势如何?可需要换药?”显然,她是担心秦岳的伤势,或者…凭借焚血符文的敏锐,也隐隐感应到了帐内那不同寻常的恐怖气息。
阿史那罗脸上的蓝色符文骤然一暗,那深渊般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冰冷地扫向帐帘方向,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警惕。仿佛林晚的出现,触碰了某个敏感的节点。
“小心观星楼…”他猛地收回目光,深深地、无比复杂地看了秦岳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强烈的警告、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以及一种…同病相怜、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孤寂。“他们…披着守护的外衣,行的是囚禁与毁灭之实。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这囚笼…需要钥匙才能彻底打破…”
话音未落!
阿史那罗的身影,连同他手中那冰冷的青铜面具,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瞬间变得模糊、透明!帐内那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
“等等!钥匙是什么?!‘门’在哪里?!”秦岳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左手伸出,想要抓住那即将消散的身影,想要问清这颠覆一切的真相!
指尖只触碰到一片冰冷的、残留着微弱空间涟漪的空气。
下一秒,帐帘被轻轻掀开,林晚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小心翼翼地探身进来。当她看到帐内只有秦岳一人僵立当场,脸色苍白如纸,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茫然和未散的惊悸,伸出的左手还停留在虚空中时,不由得愣住了。
“秦校尉?你…怎么了?”林晚快步走进来,将药碗放在一旁,警惕而担忧地环顾西周,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短刀柄上。“我刚才…在外面,突然感觉帐内有一股非常…非常可怕的气息…冰冷得让人发抖…但一进来就没了…”她看向秦岳,清澈的眼中满是惊疑,“你感觉到了吗?还是…你的伤…”
秦岳缓缓收回僵在半空的手,身体晃了一下,才勉强站稳。他低下头,目光落在左手紧握的那把冰冷的符文短刀上。刀身上的暗红符文,在油灯下闪烁着微弱而邪恶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嘲笑。
囚笼…钥匙…观星楼是敌人…同类…
阿史那罗最后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疯狂回荡、碰撞。他以为自己是猎物,却发现猎手竟可能是与自己同源的“同类”?他以为观星楼(至少许谦)是潜在的盟友,阿史那罗却断言他们是意图关闭“门”、囚禁或抹杀“碎片”的真正敌人?
信任的基石瞬间崩塌。真相,如同笼罩在迷雾中的巨兽,露出了狰狞的一角,却更加扑朔迷离。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林晚充满关切和疑惑的脸庞,声音干涩而沙哑:“林晚…我们…可能卷入了一个远比北狄入侵…更可怕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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