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不是葬神渊底那种侵蚀骨髓、带着腐朽死寂的阴寒，而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沉重的、仿佛连空间本身都凝固冻结的法则之冷。
凌烬的意识从剧烈的空间颠簸和万骨通道崩解的轰鸣中挣脱，首先感受到的，便是这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压迫。他猛地睁开眼，左金右紫的异瞳瞬间适应了光线。
没有翻滚的灰雾，没有嶙峋的骸骨深渊。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边无际、荒凉到令人心悸的平原。
天空是破碎的。巨大的、如同蛛网般的空间裂痕横亘在铅灰色的天幕上，裂痕深处流淌着混沌不明的暗紫色光流，散发出令人不安的毁灭气息。没有日月星辰，只有这些裂痕投下的、冰冷而扭曲的光线，将大地切割成明暗交错的诡异斑块。
大地是森白的。不是泥土，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万年的骨粉！踩上去松软而冰冷，每一步都带起细微的骨尘。视线所及，无数巨大到超乎想象的骸骨半掩半露在骨粉之下，如同沉没的巨舰残骸。断裂的肋骨如同倒塌的山脉，巨大的头骨如同陨落的星辰，上面爬满了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脉络般的苔藓，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衰败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混杂着金属锈蚀、陈旧血腥和某种奇异灵气的复杂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颗粒感。
这里就是上界？葬道州？骸骨平原！
一股远比葬神渊更加庞大、更加沉重的法则威压，如同无形的亿万钧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凌烬身上，更压在他的灵魂深处！体内的力量运转瞬间变得迟滞艰难，如同背负着无形的枷锁在泥潭中跋涉。若非他刚刚突破逆脉境，重铸道基，更融合了巨神嵴符文与炼化劫雷之力，恐怕瞬间就会被这恐怖的压力碾趴在地。
“动作快点！下界的渣滓们！别磨磨蹭蹭！”一个粗暴而充满不耐的声音在不远处炸响。
凌烬循声望去。只见距离他数百丈外，一片相对平坦的骨粉空地上，几十个衣衫褴褛、气息萎靡的身影正被驱赶着，排成歪歪扭扭的队伍。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绝望，身上带着或轻或重的伤势，气息驳杂虚弱，显然都是和他一样，从下界“飞升”而来的修士。
驱赶他们的，是十几个身着统一暗青色皮甲、手持闪烁着寒芒骨矛的修士。这些皮甲修士气息精悍，最低也是叩天三关·断枷境巅峰，为首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光头壮汉，更是散发着斩命西极·戮灵境的强大威压！他们眼神冷漠，如同驱赶牲口，手中的骨矛时不时狠狠抽打在动作稍慢的飞升者身上，带起一片血花和闷哼。
“道奴…”凌烬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冰冷残酷的词汇。骸桥意志最后的嘶鸣犹在耳边：“飞升者皆沦为道奴！” 眼前的景象，残酷地印证了这一点。这些所谓的上界修士，视下界飞升者为奴隶、为消耗品！
“喂！那边那个！”刀疤光头壮汉冰冷的视线扫了过来，如同刮骨的钢刀，瞬间锁定了刚刚站稳、气息尚在剧烈波动的凌烬。“新来的？还挺精神？滚过来！别让老子说第二遍！”
凌烬的左金右紫瞳孔微微收缩，一股暴戾之气在胸中翻腾。灰烬道体本能地运转，吞噬旋涡在胸口深处发出低沉的嗡鸣，对抗着那戮灵境的威压。但他强压下立刻暴起的冲动。初临上界，情况不明，力量尚未完全适应这恐怖的法则压制，贸然动手，无异于找死。
他沉默着，拖着依旧隐隐作痛的身体，一步步走向那支由绝望与麻木组成的队伍。脚下的骨粉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哼，还算识相。”刀疤光头壮汉见凌烬顺从，冷哼一声，不再看他，转而对着队伍咆哮：“都给老子听好了！这里是葬道州骸骨平原！你们这些下界爬虫，能活着爬上来，是你们的造化！从今天起，你们就是九狱宗的道奴！你们的命，你们的骨头渣子，都属于九狱宗！”
“你们的任务，就是挖！”他手中的骨矛指向平原深处，那掩埋在森白骨粉之下、隐约可见一些闪烁着微弱灵光的巨大骸骨。“挖出骸骨深处埋藏的‘灵晶’！没有灵晶，你们连当道奴的资格都没有，只配喂平原上的‘噬髓蛭’！”
灵晶？凌烬心中一动。他能感觉到，这骸骨平原空气中沉浮的那些奇异灵气颗粒，其源头似乎就来自地下深处。这所谓的灵晶，恐怕就是此地灵气凝聚的精华，也是上界修士赖以修炼的资源。
“每人每日，最低十块下品灵晶！交不够的…”刀疤光头壮汉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骨矛的矛尖轻轻划过旁边一个因为伤势过重、动作稍慢的飞升者脖颈。“这就是下场！”
噗嗤！
血光迸现！那飞升者连惨叫都未发出，头颅便滚落在地，无头的尸体抽搐着倒下，鲜血迅速染红了脚下的森白骨粉。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刺激着每一个道奴的神经。队伍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绝望的呜咽。
凌烬的拳头在袖中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冰冷的杀意如同毒蛇，瞬间窜遍全身。但他依旧低着头，遮掩住左金右紫异瞳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暴戾火焰。右臂之上，暗金与紫电交织的纹路微微发烫。
“都看到了？这就是规矩！”刀疤光头壮汉甩掉矛尖的血珠，声音冰冷如铁。“现在，去领你们的‘工具’！然后滚去干活！天黑之前，我要看到灵晶堆在营地门口！”
所谓的“工具”，不过是几把锈迹斑斑、布满缺口的骨铲和骨镐，散发着劣质金属和腐朽骨骼混合的气味。凌烬沉默地领了一把沉重的骨镐，入手冰冷粗糙。他跟着麻木的队伍，在皮甲修士的押送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骸骨平原深处，走向那些半掩在骨粉下、如同远古巨兽坟场般的巨大骸骨区域。
空气中弥漫的奇异灵气颗粒更加浓郁了，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感和淡淡的血腥味。凌烬尝试着运转灰烬道体，小心翼翼地吸纳了一丝。顿时，一股远比下界灵气精纯数倍、却也沉重冰冷数倍的能量涌入体内！这能量带着强烈的法则烙印，如同冰冷的铁水，瞬间冲刷着他的经脉，带来阵阵刺痛，却也让他体内新生的力量隐隐活跃了一丝！
“上界灵气…果然不同！但其中的法则压制也更强！”凌烬心中凛然。他需要尽快适应这种环境。
很快，队伍在一片巨大的、如同山峦般横卧的巨兽肋骨区域停下。这里的骨粉相对稀薄，露出底下森白粗壮的巨大肋骨，肋骨之间的缝隙深处，隐隐有微弱的、如同星砂般的各色灵光闪烁。
“就这里！散开！开始挖！别想偷懒！”皮甲修士们散开，如同监工般冷冷巡视。
凌烬找了一处相对僻静的肋骨缝隙。他挥动沉重的骨镐，狠狠凿向脚下覆盖着厚厚骨粉的地面。
砰！
骨粉飞溅，坚硬的地面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这里的土地混杂着压缩到极致的骨粉和某种坚硬的矿石，异常坚韧。
“哼，新来的小子，省点力气吧。”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凌烬侧头，看到一个靠坐在巨大肋骨阴影下的身影。那是个看起来西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满脸风霜，头发灰白，气息在断枷境上下浮动，眼神却不像其他人那般麻木，反而带着一丝老练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警惕。他的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有伤在身。
“叫我墨舟就行。”中年男子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指了指凌烬手中的骨镐，“这玩意儿，靠蛮力可不行。得找准骨缝之间的‘灵脉节点’挖，那里灵晶凝结的可能性最大，土层也相对松软些。”他一边说，一边用手中一根磨得尖锐的兽骨，在面前的地面上小心翼翼地划拉着，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凌烬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手中的骨镐落点却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角度，朝着两根巨大肋骨交接处的缝隙边缘凿去。
砰！
这一次，骨镐入土深了几分，带起一小片暗红色的泥土。
“嘿，有点意思。”墨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继续慢悠悠地说道：“这鬼地方，灵晶不好挖，噬髓蛭倒是多得很。那些东西就喜欢钻在灵晶矿脉附近，被惊动了，一口下去，能把你骨髓都吸干。”他压低了声音，“还有那些九狱宗的走狗…盯着点，他们杀人不眨眼，抢起灵晶来比噬髓蛭还狠。”
凌烬沉默地挖掘着。灰烬道体带来的敏锐感知，让他能隐隐捕捉到脚下土层深处，一些极其微弱的、带着冰冷贪婪气息的生命波动在游弋，显然就是墨舟口中的噬髓蛭。同时，他也确实感觉到，在那些巨大骸骨的缝隙深处，某些节点位置，传来的灵气波动确实更加活跃、精纯。
砰！咔嚓！
又一下骨镐落下，一块拳头大小、呈现出浑浊灰白色、表面坑洼不平的石头被刨了出来。石头内部，隐约包裹着几粒米粒大小、散发着微弱白光的晶体。
“下品灵晶，杂质很多，聊胜于无。”墨舟瞥了一眼，从自己破烂的衣襟里摸索了几下，掏出小半块同样浑浊的灰色灵晶碎片，屈指一弹，丢给凌烬，“接着，新来的。看你顺眼，省着点用，关键时候能补充点灵力吊命。”
凌烬接住那半块灵晶碎片。入手冰凉粗糙，内部蕴含的灵气驳杂微弱，远不如空气中游离的精纯，但确实蕴含着一丝能量。
他看着墨舟那张布满风霜的脸，沉默片刻，低沉地吐出两个字：“凌烬。”
墨舟嘿嘿一笑，没再说话，低下头继续用兽骨划拉地面，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凌烬握着那半块下品灵晶碎片，感受着其内微弱驳杂的灵气。他尝试着运转灰烬道体，掌心吞噬旋涡的吸力微微发动。
嗤——！
一股微弱却极其驳杂的灵气流瞬间被抽取出来，涌入体内。这灵气不仅稀薄，更混杂着大量阴冷的死气、狂暴的凶兽残念以及一种令人生厌的禁锢烙印！若是普通修士吸纳，轻则经脉受损，重则被死气侵蚀或残念冲击走火入魔！
然而，就在这股驳杂污秽的灵气涌入凌烬体内的瞬间！
嗡——！
他胸口的吞噬旋涡猛地加速旋转！赤金色的光芒在旋涡深处亮起，带着焚灭万物的霸道意志！同时，右臂上暗金符文与紫电雷纹也微微闪烁！涌入的污秽灵气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被蛮横地撕扯、分解！其中的死气被赤金烈焰焚灭，凶兽残念被紫电劫雷击溃，而那禁锢烙印，则在巨神嵴符文的沉重意志下，如同脆弱的蛛网般寸寸崩解！
最终，只留下极其微弱的一丝、被反复提纯后的精粹灵气，融入凌烬的经脉，虽然量少得可怜，却异常精纯，带着一种破开污秽后的新生感！
灰烬道体！破而后立！吞噬转化！这上界道奴赖以吊命、却蕴含剧毒的劣质灵晶，竟被他当成了淬炼道基、适应上界法则的“薪柴”！
凌烬的左金右紫异瞳深处，一点冰冷而炽热的光芒，如同深渊中重新点燃的星火，悄然亮起。
他不再犹豫，将手中那半块灵晶碎片狠狠一握！
咔嚓！
碎片在掌心化为齑粉！更加浓郁的驳杂灵气瞬间爆发！
吞噬旋涡发出一声贪婪的嗡鸣！赤金、暗金、紫电三色光芒在凌烬掌心交织明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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