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喧嚣，终将散去。
当晚，经世致用堂内，灯火通明。
这里没有皇帝，没有百姓，只有林知节，和即将各奔东西的一百二十名学员。
这是他们作为“师生”的最后一夜。
明日之后，他们将是知州、是郎中、是主事，是帝国这部庞大机器上，一个个手握实权的零件。他们将面对的，不再是具体的项目，而是波诡云谲的官场，是错综复杂的人心。
气氛，有些凝重，也有些伤感。
林知节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样子，他没有搞什么隆重的“毕业典礼”，只是让厨房备了些简单的酒菜，让大家随意吃喝。
他自己，则破天荒地，没有躺在躺椅上，而是站在了讲台前。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地，以“老师”的身份，面对这群他一手“捏造”出来的学生。
“行了，都别哭丧着脸了。”他敲了敲桌子，打破了沉默，“又不是生离死别。再说了，你们上交的‘学费’，还得交几十年呢，想跑也跑不掉。”
一句玩笑话，让原本伤感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今天，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课。”林知节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不讲经世致用，不讲格物之学。我只跟你们聊聊……一些你们以后可能会用得上的‘废话’。”
所有人都立刻正襟危坐，拿出了比在朝堂听封时还要专注的神情。他们知道，老师的“废话”，往往比金科玉律还要管用。
“第一条，”林知节伸出一根手指，“永远不要成为你所在衙门里，最聪明、最能干的那个人。”
此言一出，众人皆愣。这与他们所受的“勇猛精进”的教育，截然相反。
林知节淡淡地解释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最能干的人，干的活最多，得罪的人也最多，黑锅也总由他来背。你们要做的，是让你的上司觉得你‘可靠’，让你的同僚觉得你‘无害’，让你的下属觉得你‘公正’。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候，解决掉那个最关键的问题。这，叫好钢用在刀刃上。”
【翻译一下：学会摸鱼，杜绝内卷，只在KPI考核的关键节点发力。】林知节在心里默默补充。
“第二条，解决问题，但永远别让自己，成为问题的一部分。”
“你们此去，是改革者，是破局者。你们会遇到无数的阻力，会扳倒很多人。但记住，你们的目的是‘做事’，而不是‘整人’。不要沉迷于权斗的，不要把敌人赶尽杀绝，更不要把自己变成一个新的、更难对付的‘既得利益者’。否则，下一个被解决的，就是你们自己。”
“第三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是关于如何跟‘上司’，也就是皇帝，打交道的。”
这句话，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林知节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记住几句‘黑话’。”他说道，“汇报工作，先说结果；请示工作，带上方案；总结工作，重说流程；布置工作，明确标准。”
“什么意思？我举个例子。”
“陛下问你，琼州安抚得如何了？王徽，你不能说‘臣历经千辛万苦，做了甲乙丙丁’，你要先说‘回陛下，琼州己定，民心己安’。这是‘先说结果’。”
“陛下让你去办一件事。你不能只问‘怎么办’，你要至少带上三个方案，上策、中策、下策，并分析利弊，让陛下做选择题，而不是问答题。这叫‘带上方案’。”
“至于‘重说流程’和‘明确标准’，是你们以后对下属用的。前者是为了方便甩锅……咳，方便复盘总结。后者是为了防止扯皮。自己慢慢体会。”
这番话，如同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顶尖的聪明人。他们瞬间就明白了这几句“黑话”背后，蕴含着何等高深、何等实用的为官智慧。
这己经不是“术”的层面了，这是“道”的提炼！
讲完这三条，林知节摆了摆手，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行了，废话讲完。吃吧，喝吧，明天一早，都给我滚蛋。”
他走下讲台，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筷子，开始专心对付一盘酱肘子。
大堂里，依旧一片寂静。
许久，陈凡站起身，他端起酒杯，走到了林知节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林知节，深深一躬，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紧接着，周正、孙默、王徽、孟子然……所有学员，都默默地站起身，端起酒杯，排着队，依次走到林知节面前。
他们没有说一句“感谢”，也没有任何豪言壮语。
有的，只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一个郑重其事的躬身，和一杯一饮而尽的烈酒。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他们知道，老师教给他们的最后一课，是踏入那片波诡云谲的“星辰大海”前，最坚固的铠甲，和最锋利的武器。
林知节被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敬酒，推辞不过，只能一杯杯地喝下去。到最后，他那张总是带着一丝懒散的脸庞，也泛起了一抹少见的红晕。
他看着眼前这些即将奔赴大梁各处，去开创一个新时代的年轻面孔，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奇异的感觉。
那感觉，就像一个辛辛苦苦打通了所有关卡、培养出了一堆神级角色的游戏玩家，在游戏通关，即将卸载的那一刻。
有那么一丝丝的……不舍。
但也只有，一丝丝而己。
【总算把这帮小兔崽子都送走了。】他打了个酒嗝，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
【接下来，我就可以拿着皇帝给的赏赐，去江南买个大宅子，请一百个丫鬟，每天躺着，享受我梦寐以求的……退休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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