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辰进入巳时，三声悠长而沉重的钟鸣，响彻了整个贡院。
这是考试正式开始的信号。
所有的喧嚣与骚动，在钟声响起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数千名考生，无论心中怀着何等复杂的情绪，此刻都齐齐正襟危坐，屏息凝神，目光灼灼地望向了甬道的尽头。
来了。
决定他们未来十年、二十年，乃至一生荣辱的那张薄薄的纸，就要来了。
陈凡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他双手置于膝上，微微握拳，手心里己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正在“怦怦”地剧烈跳动，仿佛要从喉咙里挣脱出来。
他反复地、深深地呼吸着，试图平复这股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紧张感。
“平常心，平常心……”他在心中默念，“十年苦功，在此一举。无论何题，我皆能应对！”
在吏员们的引导下，一列列负责发卷的“捧题官”，手捧着封存完好的试卷，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进了各个考区。
他们的脚步声，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考生们的心尖上。
陈凡所在的“玄字区”，气氛更是凝重到了极点。
终于，一名捧题官，走到了他的号舍前。
那名吏员的面容严肃，动作一丝不苟。他先是核对了陈凡的考牌与座位号，确认无误后，才将那份尚带着一丝油墨清香的试卷，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桌案上。
纸张与桌面接触时，发出的那声轻微的“沙”响，在陈凡听来，却不亚于一声惊雷。
他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没有立刻去翻看试卷，而是先闭上了眼睛，做了最后一次深呼吸，将脑中所有的杂念，全都清空。
然后，他才缓缓地睁开眼，伸出那只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有些苍白的手，郑重其事地，翻开了那份决定他命运的试卷。
第一眼，他看到的，是那一行用端正的馆阁体书写的、清晰醒目的标题。
《论“鱼鳞册”数据在预测江南地区洪涝灾害中的应用，并建立初步的预警模型》
……
……
一瞬间的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陈凡的大脑，在看到这行标题的刹那，彻底宕机了。
他愣愣地看着那一行行既熟悉又陌生的汉字，感觉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只面目狰狞的怪物，在他眼前张牙舞爪，肆意嘲笑着他过往十年所学的一切。
鱼鳞册？
数据？
预测？
预警？
模型？
这……这是什么东西？！
经义呢？策论呢？诗词歌赋呢？
他苦读十年，烂熟于胸的《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呢？
他呕心沥血，揣摩了无数遍的八股文“破题”、“承题”、“起讲”、“入手”呢？
全都没有。
一个字都没有！
这张考卷上，没有一句出自圣贤之口，没有一字取自经史子集。
它就像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幽灵，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语言，向他提出了一个他闻所未闻的问题。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荒谬感和被背叛感，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准备了十年屠龙之技的勇士，信心满满地走上战场，结果发现，他的敌人，不是巨龙，而是一道他连题目都看不懂的……数学题。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环顾西周。
然后，他看到了此生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整个贡院，数千名考生，在看完考题后，全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集体石化的状态。
所有人都保持着低头看卷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考场里，一片死寂，静得可怕。
静到，能清晰地听到彼此因为震惊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这片死寂，持续了足足有十几息的时间。
然后，就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被打破一般，压抑到极点的寂静，轰然爆发！
“噗通！”
一名心理素质较差的考生，两眼一翻，竟然当场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我的天啊！这……这是什么题目？！”
一声凄厉的、带着哭腔的哀嚎，划破了考场的寂静。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各种充满了绝望与崩溃的声音，开始在贡院的各个角落里响起。
“疯了！主考官疯了！！”
“我不考了！我不考了！十年寒窗，付之一炬啊！呜呜呜……”
“作弊！这一定是舞弊！这题目一定是提前泄露给了某些人！”
有人捶胸顿足，泪流满面。
有人茫然西顾，喃喃自语。
有人呆若木鸡，面如死灰。
还有人，则猛地站起身，愤怒地将手中的试卷撕得粉碎，一边撕一边破口大骂，状若疯魔。
整个贡院，在短短的一瞬间，就从一个庄严肃穆的考场，变成了一个充满了哀嚎、哭喊与怒骂的……人间地狱。
场面，彻底失控了。
陈凡看着眼前这片混乱的景象，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地变冷。
他没有哭，也没有骂。
因为他己经震惊到，做不出任何反应了。
他只是呆呆地坐着，目光空洞地看着那张试卷，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正在被一点点地抽离身体。
十年。
整整十年啊。
他放弃了前世的一切，将自己彻底融入这个时代，像一个最虔诚的苦行僧，去学习、去揣摩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
他以为自己己经掌握了通关的秘籍。
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成功了。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最残酷的一记耳光。
那个同为“穿越者”的主考官，用一种他完全无法想象的、蛮不讲理的方式，将他十年来的所有努力，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缓缓地，将他彻底淹没。
他十年寒窗所学的一切，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毫无用处。
(http://www.qiushuxsw.com/book/jKKjTl.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qiushuxsw.com。求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qiushu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