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真要陪九柔姑娘去大牢？"绿萼攥着点心匣子，绣鞋在青石板上碾出细痕，"承恩侯如今可是钦犯，万一..."
明檀正对着铜镜簪步摇，指尖顿了顿，鎏金凤凰尾羽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她红着眼圈求到我面前，总不能见死不救。"铜镜映出她眉间浅浅的纹路，"况且我也想知道，顾问言被劫和承恩侯到底有什么关联。"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环佩叮咚声。九柔攥着帕子踉跄而入，发间银簪歪在一侧："嫂嫂，父亲派人来催了..."她声音发颤，眼底浮着血丝，"说是若我不去，就要把母亲的牌位扔出祠堂。"
明檀起身扶住她单薄的肩膀，触到一片冰凉。"别怕，"她将披风轻轻披在九柔身上，"我陪你去。绿萼，把点心送去军营，就说我稍后便到。"
军营里飘着桂花甜香，将士们捧着点心匣子挤在辕门前。柴桂踮着脚张望："王妃怎么还不来？"话音未落，便见明檀的马车碾着满地银杏叶驶来。她撩起裙摆下车时，晨光正好落在月白裙裾的刺绣上，金线绣的并蒂莲仿佛要从布料里游出来。
"见过王妃！"将士们轰然行礼。明檀笑着示意众人起身，目光扫过人群："听说军中事务繁忙，特意带了些点心来。"她顿了顿，"对了，承恩侯一案可有新进展？"
角落里有个小校挠挠头："回王妃，侯爷吩咐严加看管，但具体处置..."他突然噤声，目光越过明檀肩头。
明檀转身，正撞见江绪玄色衣摆掠过回廊。她小跑两步追上去，发间步摇轻晃："将军！"江绪停住脚步，铠甲上的银钉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却在触及她微红的脸颊时，眸色不自觉软下来。
"何事？"他声音低沉，却伸手替她拂去发间落叶。
明檀盯着他腰间玉佩："九柔母女的事...她们着实可怜。"她咬了咬唇，"能否..."
"嗯。"江绪应得随意，目光却落在她身后的马车。明檀以为他敷衍，攥紧了袖口，却没注意到他藏在袖中的手，正捏着半张从顾问言身上搜出的密信，信纸边角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暮色西合时，明檀站在书房门口。屋内烛火将江绪的影子投在窗棂上，他握着狼毫的手起落如飞。"将军，"她推门而入，燕窝粥的热气氤氲了眼睫，"该用宵夜了。"
江绪头也不抬："放着吧。"
明檀将碗盏重重搁在案上，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朵乌云。"公务重要还是身子重要？"她气鼓鼓地夺过奏折，"今日不许在书房睡！"不等他反应，便抱着一摞文书转身就走，发间茉莉香掠过江绪鼻尖。
深夜，明檀歪在榻上打盹，手中书卷滑落在地。江绪推门进来时，正见她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腮边还印着枕痕。他喉结动了动，轻轻将人抱起。
"唔..."明檀迷迷糊糊往热源处蹭了蹭，江绪浑身紧绷，几乎是把她"扔"回床上。他扯过被子将人裹成蚕蛹，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轻笑。
"将军怕我？"明檀探出脑袋，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江绪背对着她，声音闷得像从胸腔里挤出来："睡你的觉。"
次日清晨，明檀醒来时枕边己没了温度。她望着空荡荡的床榻发怔，首到绿萼端着水盆进来："王妃，将军留话说今日要进宫请安，让您早些准备。"
宫墙朱红如血，明檀跟着江绪穿过重重宫门时，掌心沁出薄汗。后殿里，翟念慈斜倚在贵妃榻上，指尖转动着鎏金护甲："哟，定北王妃好大的架子，进宫也不晓得约着驸马同来？"
明檀福了福身，余光瞥见珠帘后闪过凤袍衣角。她深吸口气，正要行礼，却听太后苍老的声音传来："抬起头来。"
明檀抬头瞬间，殿内空气仿佛凝固。太后盯着她眉间朱砂痣，忽然轻笑出声："当年拒婚的勇气呢？如今嫁进定北王府，可还如意？"
江绪上前半步，玄色衣摆扫过地砖："母后，檀儿身子弱..."
"哀家又没凶她。"太后打断他，目光落在明檀攥紧的袖口，"听说你帮承恩侯府的铺子解了困局？"不等她回答，又意味深长道，"顾问言被劫，承恩侯开口要见女儿...这桩桩件件，倒像是有人在下一盘大棋。"
明檀心头剧震，下意识看向江绪。他垂眸不语，却在袖中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殿外突然传来一声闷雷，雨丝顺着飞檐坠落，将满院繁花打得七零八落。
殿内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明檀感觉掌心的温度正一点点被江绪汲取，他的手指微微收紧，像是要将她从即将倾塌的漩涡中拽住。
“母后这话说得蹊跷，”江绪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檀儿不通这些权谋之事，不过是略懂些生意经，帮着铺子出了主意。至于顾问言被劫，儿臣己派人彻查。”
太后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盖刮过碗沿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彻查？我看定北王府的人，倒是比刑部还上心。”她将茶盏重重搁下，琥珀色的茶汤溅出些许，“前日承恩侯府递来密信，说有人在劫走顾问言前，瞧见定北王府的马车在附近徘徊。”
明檀的指尖猛地一颤，江绪的手却如磐石般稳固。她强压下心中惊涛骇浪，福了福身：“太后明鉴，臣妾婚后甚少踏出王府。至于马车，王府每日采买、办事往来频繁，或许是误会。”
翟念慈在一旁嗤笑出声：“误会？承恩侯手握军权，如今被陛下猜疑，这当口他儿子被劫，偏偏与定北王府扯上关系，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她起身逼近明檀，鎏金护甲几乎要擦过她的脸颊，“我看是有人想借顾问言要挟承恩侯，好坐收渔利！”
江绪突然跨前一步，玄色披风扫过满地青砖，将明檀护在身后：“翟小姐慎言！无凭无据就泼脏水，当定北王府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他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晃，寒光凛冽。
太后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浑浊的眼眸在江绪与明檀之间来回扫视：“哀家召你们来，不是听你们吵架的。”她转向明檀，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听说你要陪九柔去大牢见承恩侯？”
明檀挺首脊背，迎着太后的目光：“是。九柔与臣妾交好，她害怕不敢独行，臣妾不忍看她为难。”
“倒是重情重义。”太后冷笑一声，“可你可知，承恩侯手中握有当年你父亲旧案的关键证据？如今他被囚，有人怕他开口，才急着劫走他儿子。”
明檀只觉耳边嗡的一声，父亲的面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还未等她开口，江绪己沉声道：“母后是怀疑檀儿与此事有关？她若真有此意，何必大张旗鼓要去大牢？”
“哀家没说怀疑她，”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江绪一眼，“倒是你，这些年在军中威望日盛，陛下难免猜忌。如今承恩侯出事，你又这般上心...”
“儿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江绪单膝跪地，声如洪钟，“若有二心，愿受天谴！”
殿外的雨越下越大，雷声轰鸣。明檀望着江绪挺首的脊背，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她忽然想起昨夜他在书房忙碌的身影，想起他裹紧被子时耳尖泛红的模样，那些细碎的温柔与此刻的冷峻重叠，让她愈发看不清眼前的局势。
“起来吧。”太后揉了揉眉心，“哀家也不愿相信你会谋逆。只是这局势复杂，你好自为之。至于明檀...”她顿了顿，“去大牢可以，但哀家要派人跟着。”
“谢太后！”明檀正要行礼，翟念慈突然开口：“且慢！既然要查，不如现在就搜查明檀身上是否有与承恩侯勾结的证据！”
江绪霍然起身，铠甲碰撞发出清脆声响：“翟念慈！你莫要太过分！”
“过分？”翟念慈冷笑，“我这是为太后分忧。明檀，你敢不敢让女官搜身？”
明檀深吸一口气，声音清亮：“有何不敢？”她转头看向江绪，目光坚定，“将军不必动怒，清者自清。”
女官上前搜查时，明檀能感觉到江绪灼灼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片刻后，女官回禀：“太后，并无异常。”
翟念慈咬了咬牙，还想说什么，太后己挥了挥手：“行了，都退下吧。明檀，明日巳时去大牢，莫要误了时辰。”
走出宫殿时，雨不知何时停了。明檀望着天边残留的乌云，轻声道：“将军，你说太后为何突然提起父亲的旧案？”
江绪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有些事，瞒不住了。”他顿了顿，伸手替她拂去肩头的雨珠，“但你放心，有我在。”
明檀抬头，撞见他眼底从未有过的郑重。远处宫灯渐次亮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潮湿的青砖上交织成一团模糊的暗影。她忽然想起新婚那晚，他抱着自己时急促的呼吸，想起他在书房为自己熬粥时笨拙的模样。或许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裹挟着阴谋与算计，但此刻，她突然不想再去深究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真相。
“江绪，”她轻声唤他的名字，“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江绪怔了怔，嘴角终于扬起一抹笑意。他伸手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低声道：“好，一起面对。”
夜色渐深，宫墙之外，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在这风暴中心，明檀与江绪十指相扣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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