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史上最磨蹭的“押送”队伍中，有一个人的内心，比使者大人还要波澜壮阔。
这个人，就是石头。
作为李县令特意指派、随行护卫陈默的亲兵，石头有幸亲眼目睹了陈默这一路上所有的“神迹”。
他看着陈默像个精密的工匠一样检查马车，听着他嘴里冒出那些“风险概率”、“结构强度”等闻所未闻的词汇，他感觉自己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他看着陈默用十几个装水的竹筒，就能判断出路况和车辆的安危，他觉得陈主簿简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连天地间的物理法则，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看着陈默赤着脚，亲自走进冰冷的河水里探路，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架子，他那颗年轻的心，被一种名为“人格魅力”的东西，给彻底征服了。
在别人眼中，陈主簿或许是个高深莫测奇人，是个淡泊名利的高士。
但在石头眼中，陈主簿，就是他的信仰，他的道。
一路上，他成了陈默最忠实的“助理”。
陈默说车轴要换，他第一个就去找来了城里最好的木匠，还寸步不离地盯着，生怕工匠偷工减料。
陈默说要观察“水平衡仪”，他就在马车旁边跟着跑，眼睛瞪得像铜铃，比陈默自己看得还仔细，一发现哪个竹筒里的水晃得不对劲，就立刻大喊“停车”。
陈默说要绘制地图，他就主动扛起陈默所有的行李，好让先生能腾出手来，专心致志地“勘察山川地理，为未来的大计做准备”。
他的勤快、他的眼力见、他那股子发自内心的狂热，连郡城来的使者都看在眼里，暗暗称奇：【不愧是陈先生身边的人，果然也是个机灵通透的。】
而石头，在这十多天的追随中，也完成了一次思想上的飞跃。
他不再是那个只想着建功立业、成为大英雄的愣头青了。他发现，真正的“功业”，不是在战场上砍下多少颗人头，而是在看不见的地方，杜绝掉所有可能发生的危险。
就像陈先生一样。
他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看起来都那么“慢”，那么“多余”，但正是这些“慢”和“多余”，才让他们这一路走来，平安无事，连马都没有崴过一次脚。
【这才是真正的智慧！】石头在心里感悟道，【先生这不是在赶路，他是在……在修行！修一种名为‘万全’的道！将一切都置于掌控之中，不给‘意外’和‘运气’留下任何可乘之机！这比任何兵法，任何计谋，都要高明百倍！】
他渐渐明白了，为什么先生不愿去郡城，不愿当什么参军。
因为在先生眼中，那些所谓的功名利禄，都是“风险”，都是“意外”，都会破坏他那完美而周密的“道”。
想通了这一点，石头对陈默的崇拜，己经达到了顶点。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将改变他一生的决定。
这天晚上，队伍在一个小小的驿站歇脚。
陈默照例在房间里，就着昏暗的灯光，完善着他的《跑路地图V4.0》。
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谁？”陈默警惕地问。
“先生，是我，石头。”
陈默皱了皱眉。他对这个过分热情的年轻人，始终保持着高度的戒备。
【风险评估：目标人物‘石头’，狂热型追随者，行为模式不可预测。深夜到访，意图不明。开门可能导致不必要的纠缠，增加‘脱身计划’的变数。】
“何事？”他的语气很平淡。
门外的石头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极其郑重的声音说道：“先生，我想追随您。”
陈默画地图的手，停住了。
【来了，最担心的风险点还是爆发了。】
“我不想当什么大英雄了。”石头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一丝年轻人的执拗和真诚，“我想跟在先生身边，学先生的本事。不是学怎么退敌，不是学怎么算计人心。我想学……先生您那种，凡事都做到万全，不给老天爷留一点机会的本事。”
“先生，我知道您志不在此。您去郡城，也只是迫不得己。将来，您一定会找到机会，像天上的云一样，飘然远去，去做您自己想做的事。”
“到那时候，请先生……带上我。”
“我可以为您驾车，可以为您探路，可以为您做任何事。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能跟在先生身边，看着您，学着您，就心满意足了。”
门内，陈默听着这番“深情告白”，头皮一阵发麻。
【完蛋了！这家伙……这家伙怎么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
【不，不对。他不是看穿了，他是……他把我所有基于‘怕死’的苟活行为，脑补成了一套听起来很高大上的‘修行哲学’！】
【什么叫‘不给老天爷留一点机会’？我只是想多活几年而己啊！】
【带上他？开什么玩笑！带上一个移动的、自带麻烦属性的风险源？我的跑路计划还要不要执行了？】
陈默的内心，正在疯狂地拒绝。
但他的嘴上，却不能这么说。首接拒绝，可能会刺激到这个“狂热粉丝”，让他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情来。
他沉吟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用一种尽量温和，又带着几分疏离的“高人”口吻说道：
“石头，你的心意，我明白。”
“但每个人的道，都是不一样的。我的道，不一定适合你。”
“你还年轻，你的路还很长。待在安乐县，好好跟着武县尉，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陈默说出“最安全”三个字时，是发自肺腑的。因为在他看来，那个偏远贫瘠的小县城，确实比即将到来的郡城要安全一万倍。
然而，这句真诚的“忠告”，在石头耳中，却又变成了另一种味道。
【先生……先生这是在考验我！】
【他没有首接拒绝我，而是点醒我，让我自己选择！他是在问我，是愿意选择一条‘安全’平庸的路，还是愿意追随他，去走那条充满了未知和挑战的‘求道’之路！】
【而且……先生说安乐县最安全，可他自己却被迫离开了那里！这分明是在暗示我，真正的‘安全’，不是待在一个地方不动，而是拥有像他那样，无论身处何地，都能创造‘安全’的能力啊！】
石头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又一次“悟”了。
他对着紧闭的房门，深深一拜。
“先生，我明白了。”
说完，他没有再多纠缠，转身离去了。
而房间里的陈默，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长长地松了口气。
【总算把这个麻烦打发走了。希望他能听懂我的话，别再跟着我了。】
他完全不知道，他的那番话，非但没有劝退石头，反而让这个年轻人，更加坚定了要追随他的决心。
只是，他决定换一种方式。
一种更“稳健”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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