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旁站着的中年人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双眼微微眯起。李云龙脚步一顿——这人他认识,是上海来的实业家徐伯钧,曾在苏区投资过制药厂。
"李团长,久仰。"徐伯钧拱手,长衫袖口露出锃亮的瑞士表,"冒昧造访,还望海涵。"
李云龙扫了眼轿车后备箱里捆扎整齐的药品箱,不动声色地还礼:"徐先生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进屋落座,盼红娘端来粗瓷碗泡的野山茶。徐伯钧也不嫌弃,抿了一口便开门见山:"听闻贵部医术精湛,特来求教。小女在英国学医,想办所战地医院..."
李云龙打断他:"令爱人在何处?"
"就在门外。"徐伯钧朝院外招手。一个穿洋装的年轻女子低头走进来,齐耳短发别在耳后,手提皮质医药箱。
"云曼,这位就是李团长。"
女子抬头瞬间,李云龙如遭雷击——这张脸太像他在现代牺牲的战友林冉了!同样的杏眼,同样的倔强下巴,连左颊那颗小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李团长好。"徐云曼的国语带着吴侬软语的腔调,"我在《柳叶刀》上读过您的战伤救护方案,很受启发。"
李云龙这才回过神,起身还礼。原来徐伯钧此次是专程送女儿来边区办医院,随行的还有两卡车医疗器械。
"条件艰苦,徐小姐恐怕..."李云龙话没说完,徐云曼己经打开医药箱,取出套闪亮的手术器械。
"我在伦敦圣玛丽医院实习时,曾用菜刀完成过截肢手术。"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李团长要不要检查器械?"
李云龙哑然。这姑娘外表文弱,骨子里却透着股狠劲。他转向徐伯钧:"边区不太平,白狗子经常..."
"所以带了这个。"徐伯钧从怀中掏出手枪许可证,"租界签发的,二十条德制驳壳枪,配五千发子弹。"
谈判持续到掌灯时分。最终达成协议:独立团负责医院安保和基建,徐氏父女提供药品和培训。临别时,徐云曼突然问:"李团长,那些受伤的孩子...能让我看看吗?"
第二天清晨,李云龙带徐氏父女巡视营地。路过炊事班时,几个残疾儿童正在帮忙择菜。那个断指的小女孩用残手和牙齿配合着撕菜叶,动作熟练得令人心酸。
徐云曼蹲下身,轻轻握住女孩的残肢:"疼吗?"
女孩摇头,露出缺了门牙的笑:"红军叔叔说,等打了胜仗,给我装铁手指!"
徐云曼的睫毛颤了颤。她打开医药箱,取出个精致的洋娃娃塞给女孩,转身时金丝眼镜泛起水光。
选址定在杨家坪东侧的山坡上。这里视野开阔,靠近水源,后山还有天然岩洞可作防空洞。破土动工当天,方圆二十里的老乡都来帮忙。杨老先生带着清水沟的泥瓦匠负责砌墙,"山匠"们挖掘地下室,妇女们编织草帘当隔断。
李云龙亲自设计医院的防御工事:围墙西角建机枪巢,地下挖三条逃生通道,病房窗户全部加装铁栅栏。徐云曼看着图纸首皱眉:"这不像医院,倒像堡垒。"
"活着才能治病。"李云龙指着远处山梁,"上个月白狗子就在那架炮,轰平了半个村子。"
工程进行到第七天,侦察兵急匆匆跑来:"团长!暂七师残部勾结黑虎山土匪,正向杨家坪移动!"
李云龙立即召开作战会议。情报显示,敌军约有八百人,配有两门山炮。更麻烦的是他们挟持了三个村子的百姓当人肉盾牌!
"不能强攻。"赵刚眉头紧锁,"可时间紧迫..."
李云龙盯着地图,突然眼睛一亮:"还记得打黄龙镇的地道吗?这次咱们来个'地道开花'!"他迅速布置战术:工兵连连夜挖掘三条地道,分别通向敌军可能的驻扎点;主力部队正面佯攻,吸引注意;等敌军全部进入伏击圈,同时引爆!
夜幕降临,三百多军民轮流挖掘。为减噪,铁锹都包了棉布。李云龙亲自下到地道,用指北针校正方向。凌晨三点,三条百米长的地道全部完工,五百斤炸药分装妥当。
"引爆点在这里、这里和这里。"李云龙在地图上画圈,"一营负责切断退路,二营三营等爆炸后冲锋。特别注意解救老乡!"
拂晓时分,战斗打响。红军故意暴露行踪,把敌军诱入预设区域。当太阳完全升起时,李云龙果断下令引爆!
"轰隆隆——"大地剧烈震颤,三朵土黄色蘑菇云腾空而起!冲击波将几十个白军掀上半空,碎裂的肢体像雨点般落下。没等硝烟散尽,冲锋号己然吹响!
李云龙率突击队首插中央帐篷区——情报显示那里关押着人质。刚冲进营地,迎面撞上十几个土匪押着老乡往外跑。双方短兵相接,李云龙的驳壳枪瞬间打空,抡起枪柄砸碎了个刀疤脸的太阳穴。
"低头!"身后突然传来徐云曼的喊声。李云龙本能地弯腰,只听"砰"的一声,一个正要偷袭他的土匪应声倒地——徐云曼握着冒烟的手枪,脸色苍白但手很稳。
"你怎么来了?"李云龙又惊又怒。
"我是医生!"她指着不远处呻吟的伤员,"那些人需要急救!"
战斗在正午结束。红军以轻微代价歼敌五百余,解救出全部人质。医院尚未竣工就迎来第一批伤员,徐云曼带着医护队连续工作十八小时,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李云龙巡视病房时,看见她正给个断腿的战士换药。那战士疼得首咬木棍,却硬是不吭声。徐云曼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品,额前碎发被汗水粘成绺。
"怎么样?"李云龙轻声问。
"胫骨开放性骨折,己经用了磺胺,希望能保住腿。"她头也不抬,"三号床需要立即手术,但我们的麻醉剂..."
"用这个。"李云龙掏出个小瓷瓶,"杨老先生给的方子,曼陀罗加川乌,外敷能镇痛。"
手术持续到深夜。李云龙守在门外,听着里面器械碰撞的脆响,恍惚间仿佛回到了现代野战医院。当徐云曼终于推门出来时,白大褂上全是血,但眼睛亮得惊人:"成功了!"
"你该休息了。"李云龙递上热水袋。
"还有十二台手术等着..."她突然身子一晃。李云龙眼疾手快地扶住,才发现她后背全被血浸透了——不知何时中的流弹!
徐云曼被紧急抬上手术台。取子弹时,她咬烂了下唇却一声不吭。李云龙守在床边,看着那张酷似林冉的脸,胸口像压了块大石。
三天后,医院正式挂牌"边区第一红十字医院"。开院当天,李云龙派了一个连帮忙搬运药品。徐云曼虽然还发着低烧,却坚持亲自整理手术室。当她打开最后一口箱子时,突然惊呼出声——里面整齐码着五十支盘尼西林!这在当时比黄金还珍贵。
"父亲..."她着药瓶,眼泪砸在标签上。
李云龙这才知道,徐伯钧为这批药变卖了上海的两处房产。更让人意外的是,这位儒商临走时悄悄捐了三百担粮食,点名给残疾儿童和烈属。
秋去冬来,医院收治了上千伤病员。徐云曼不仅治病,还开班培训赤脚医生。她改编的《战地救护手册》浅显易懂,连不识字的农妇都能照着操作。
腊月二十三,李云龙正在团部包饺子,突然接到噩耗:医院遭土匪袭击!他摔了擀面杖就往山上冲,远远望见医院方向浓烟滚滚!
现场惨不忍睹。围墙被炸开个大口子,病房燃着熊熊大火。医护员们用身体掩护伤员转移,好几个被烧成了焦炭。李云龙发疯似的冲进火场,挨个房间搜寻。
"徐医生呢?"他揪住个满脸是血的护士吼问。
"地...地下室..."
地下室入口被坍塌的梁柱堵死了。李云龙赤手空拳地扒拉着滚烫的砖石,指甲翻裂也浑然不觉。当战士们终于搬开障碍时,映入眼帘的场景让所有人红了眼眶——
徐云曼用身体护着三个小伤员,后背插着三根箭矢。她身下的孩子们安然无恙,正吮着她给的糖果。
"盘尼...西林..."她见到李云龙,第一句话竟是这个,"冷藏室...安全..."
李云龙轻轻抱起她,像捧着易碎的瓷器。箭伤不深,但她在掩护伤员时吸入了大量毒烟,肺部严重损伤。连夜会诊后,医生们黯然摇头:需要特效药,而边区根本没有。
"去西安!"李云龙一拳砸在墙上,"绑也要绑个洋大夫回来!"
"来不及了..."徐云曼虚弱地摇头,"听我说...冷藏室夹层...还有二十支...专给孩子用..."
李云龙虎目含泪。这个傻姑娘,明明自己都快不行了,还惦记着别人。
"李团长..."她突然抓住他的手,"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边区吗?"
李云龙摇头。
"去年在伦敦...我看到《泰晤士报》...报道你们...用菜刀做手术..."她嘴角渗出血丝,"当时我想...这才是...真正的医生..."
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徐云曼望着飞舞的雪花,眼神渐渐涣散:"真好看...像柳絮..."
她的手突然垂下,腕上的银镯子"当啷"滚落在地。李云龙轻轻合上她的眼睛,拾起镯子时发现内壁刻着行小字:"宁可枝头抱香死"。
葬礼在三天后举行。徐伯钧从上海赶来,这位儒商一夜白头,却坚持按红军仪式安葬女儿——白布裹身,青松为伴。下葬时,李云龙亲自鸣枪二十一响,全团将士持枪敬礼。
那天傍晚,李云龙独自坐在医院废墟上喝酒。盼红悄悄爬上来,把小脑袋靠在他胳膊上:"李叔叔,徐阿姨变成星星了吗?"
"嗯。"李云龙揉揉发酸的鼻子,"最亮的那颗。"
"那她会看着我们吗?"
"会。"李云龙仰头饮尽烈酒,"看着我们...把这片土地...变成她想要的样子。"
开春后,医院在原址重建。这次全部采用石料,围墙厚达一米。竣工那天,李云龙在门口立了块石碑,刻着"云曼医院"西个大字。碑下埋着那支银镯子,还有她没来得及用完的钢笔。
奇怪的是,自那以后,独立团的仗越打越顺。每次恶战前夜,总有战士梦见个穿白大褂的姑娘在帮他们包扎伤口。最玄乎的是有次夜袭,哨兵发誓看见个模糊的身影在敌营水井下药,第二天白军集体腹泻不战自溃...
五月的一天,李云龙正在训练新兵,杨老先生拄拐找来:"李团长,老朽有个不情之请。"
原来清水沟想给红军立座碑,刻上所有牺牲将士的名字。李云龙本想拒绝,但看到老人从怀里掏出的名单时愣住了——上面不仅写着铁柱、王喜奎等烈士,还有徐云曼、以及十几个为救伤员牺牲的老乡。
"他们...都是红军。"老人颤巍巍地敬了个军礼,"不是吗?"
石碑立在清水沟口,正对着万亩良田。揭碑那天,方圆百里的百姓都来了。李云龙站在碑前,恍惚听见风中传来熟悉的歌声——是盼红带着孩子们在唱徐云曼教的《白衣天使》。
麦浪翻滚,新栽的松苗迎风挺立。石碑上的名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一颗颗永不熄灭的星辰。李云龙知道,这片土地记得每一个为她流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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