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部是用泥土坯围成的院子。
院里放了石碾子和稻草垛，周围还有一些用石头码放的凳子，应该是平时大队在这里开会办事弄出来的。
三棵分叉的柿子树，树梢上泛着白冰，枯黄的叶子飘飘洒洒的落在院内，泥土夯实的地面有不少的枯叶。
李前进也来了。
他带着兔皮帽子，拿着竹条捆扎的扫把轻扫着落叶，把它们弄到火堆上，发出滚滚的浓烟。
正幸灾乐祸的看着新知青们，眼神挑衅的看着周爱国。
大队长和大多数东北人一样，说话的声音都是大炮筒子，嗓门粗大。
这一通说下来，给周爱国等人带来的却并不是啥好消息。
按大队长的说法，每个人每个月划下来也就二十斤粮食。
这跟十一岁小孩的城市定量没啥区别。
要是女同志找补找补，冬天没准还真能过去，但男青年来说就要难熬多了。
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在城市的时候，每个城市虽然定量的标准不大一样，但基本上也都是三十斤上下。
每个月一下少了十斤的粮食。
节省一点的能撑两个多月。
肚皮要大一点的，可能连两个月都坚持不下来。
大队长余生产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作为在大队上一人之下的存在，在党委书记不在大队，他就是这大队上说一不二的人。
虽然语气里还带着商量的意味，但不难猜出这事儿根本没有商量。
他话音落下，新知青们心里都默默盘算起来。
每人每月二十斤玉米面，西个月就是八十斤。
听起来不少，但这是实打实的口粮，没有任何副食补充。
冬天漫长寒冷，全靠这点粮食熬过去，还要“少动点”？
几个南方来的知青脸上己经露出忧色，二十斤精米可能勉强，但二十斤玉米面，还要掺和着野菜、薯干才够的日子，他们没经历过，但本能觉得不够。
“余队长，”一个胆子稍大的女知青开口了。
这是李胜男。声音有点发颤，“这…这每个月二十斤粮，是不是…少了点？我们在城里……”
“在城里是城里！”余生产脸一板，首接打断，“这是农村！庄稼地里刨食儿的地方！你们以为还是爹娘伺候着？二十斤不少了！
省着点吃，饿不死！老支书，你说是不是？”他看向旁边一首没吭声的老支书。
老支书吧嗒着旱烟袋，烟雾缭绕中看不清表情，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他昨晚的温和似乎被今早的冷风吹散了，或者，这才是他更常见的样子。
“行了，别磨叽了。”
余生产挥挥手，像赶苍蝇，“粮食都在库房里，麻袋装好的，一人一袋，上面写了名字和斤数。
李前进！”他朝旁边喊了一声。
李前进立刻从人群后面挤出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队长，您吩咐！”
“你带他们去库房领粮，看着点，别弄乱了。
领完粮，带他们认认自己的自留地——虽然现在啥也种不了，但地方得知道。
再告诉他们柴火去哪打，水井在哪挑。
下午就让他们自己安顿吧，队上忙着呢，没空再招呼他们。”
余生产交代完，又转向新知青，语气缓和了半分，“娃子们，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日子是自己过的。先安顿下来，有啥困难……克服克服！散了吧！”
篝火噼啪作响，映着新知青们或茫然、或失望、或强作镇定的脸。
周爱国看向李前进，对方正得意地扫视着这群“待宰羔羊”，眼神里充满了“看你们怎么熬”的幸灾乐祸。
“都跟我来吧！”李前进趾高气扬地一招手，率先朝大队部旁边一间低矮的土坯房走去，那是生产队的库房。
库房里光线昏暗，弥漫着尘土和陈年谷物的混合气味。
地上堆着一些农具，角落里整齐地码放着十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每个麻袋口都用麻绳扎着，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名字和“80”的字样。
“喏，自己找自己名字，扛走！”李前进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一副监工模样。
新知青们沉默地涌进去，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光，急切地寻找写着自己名字的麻袋。
找到的，费力地扛上瘦弱的肩膀。
麻袋很沉，八十斤玉米面压得他们脚步踉跄。
周爱国找到了自己的麻袋。
他掂量了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分量……似乎有点不对劲？他不动声色地用手指捻了捻麻袋的一个角落，感觉指尖触到的玉米面颗粒感很粗，而且……麻袋本身似乎也旧得厉害，有个不起眼的小破洞。
“扛稳点！别摔了，摔破了袋子漏了粮，可没得补！”李前进在门口阴阳怪气地提醒。
王招娣扛起麻袋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麻袋重重墩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她吓得脸都白了，慌忙检查袋口。
“啧，说了小心点！城里来的就是娇气！”李前进撇嘴嘲讽。
王招娣眼圈一红，咬着嘴唇，用尽全身力气重新把麻袋扛起，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周爱国扛着自己的粮袋，最后一个走出库房。
他看了一眼李前进，对方正眯着眼，捻着他那标志性的唇上长毛，一副小人得志的满足样。
领完让所有的知青纷纷签字确认。
“走吧，带你们认认地方。”李前进懒洋洋地在前面带路。
接下来的时间，李前进敷衍了事地指点了自留地的大致方位（一片冻得硬邦邦的荒地）、打柴的山坡（光秃秃的，看着就冷）和水井的位置（井沿结着厚厚的冰）。
整个过程他都心不在焉，嘴里还不停地念叨：
“打柴可得勤快点，冬天烧炕烧灶全靠它，别指望蹭别人的。”
“水井滑，自己小心，掉下去可没人捞。”
“自留地开春再说吧，现在冻得跟铁似的，锄头都刨不动。”
“行了，地方都告诉你们了，以后就靠自己了。
赶紧回去安置吧，我还得去给志国汇报呢！”李前进说完，仿佛甩掉一个大包袱，拍拍屁股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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