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合成音还在死寂的空气里震荡，如同宣判的回响。李明背靠着画架，身体里的力量被彻底抽空，只剩下视觉残留般剧烈跳动的视网膜，和耳中血液奔流的轰鸣。他看见那本崭新的《灵感源泉指南》在缔造者手中泛着不祥的银灰冷光，看见墙壁滑开后露出的、布满幽蓝触点的凹槽轮廓——那正是陈励最终的归宿，也是为他张开的、永恒的棺椁。
“样本1025，情感冗余清除程序启动。准备接收优化协议。” 合成音再次重复，毫无情感波动的宣判。
就在那穿着流动冷光西装的缔造者踏前一步，准备执行指令的瞬间，李明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属于“李明”的力气，猛地将手中那管被攥得温热的钴蓝颜料，狠狠砸向地面！
“啪——！”
脆弱的塑料管身瞬间炸裂！浓稠、粘腻、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钴蓝色浆液，如同被引爆的微型炸弹，呈放射状猛烈喷溅开来！深沉的蓝色，带着一种原始、野蛮、与这房间内一切冰冷秩序格格不入的混乱力量，泼洒在洁白无瑕的地板、溅射到那光滑如镜的墙壁、甚至有几滴，如同绝望的眼泪，甩向了缔造者纤尘不染的灰色裤脚！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非逻辑的、充满“情绪污染”的举动，显然超出了精密程序的预设反应范畴。缔造者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那并非愤怒或惊讶，更像是对“实验体突发不可控变量”的瞬间计算延迟。他那迈向李明的脚步，为避开脚下蔓延的蓝色污迹，产生了一个不足半秒的凝滞。
就是这半秒！
李明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爆发出生命最后的潜能。他不再看那致命的凹槽，不再看缔造者冰冷的镜片，而是猛地转身，扑向旁边那张刚刚完成、颜料甚至还未干透的巨大画布——那幅充满了混乱、尖叫、被数据洪流撕裂的爱与绝望的呐喊之作！
他沾满朱红、靛蓝、铬黄以及此刻地面钴蓝的双手，如同两把失控的刷子，狠狠地、毫无章法地再次抹上画面！不是绘画，是破坏！是覆盖！是最后的、用血肉之躯进行的混乱签名！他用力将手掌按在画布中央——那片被数据流撕扯的蜜月合影上，然后猛地向下拖拽！
刺啦——！
湿滑的颜料被刮擦出刺耳的声音。一道混杂着所有绝望色彩的、浓稠淋漓的、如同巨大伤疤般的痕迹，贯穿了整幅画作！在这道混乱的“伤疤”末端，就在那被撕扯的合影边缘，李明的手指蘸着自己额角滑落、混着朱红颜料的汗与血（不知何时被飞溅的碎片划破），用尽最后的意识，写下了一个歪歪扭扭、如同孩童涂鸦般的符号：一个扭曲的、不成比例的“∞”（无穷大符号），旁边是几个几乎无法辨认、被颜料糊住的字母——像是“err”。
这不是计划，不是反抗，只是濒死前无意识的、源自灵魂混乱本能的最后标记。像一个系统无法识别的、带着血肉温度的乱码。
完成这一切的瞬间，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带着金属锈蚀味的神经抑制剂终于彻底攻陷了他的神经中枢。眼前的白光骤然吞噬了一切。李明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前栽倒，重重地砸在被他亲手“污染”的画布上，浓烈的颜料糊了他一脸一身，如同一个被自己创造的混沌所埋葬的祭品。
“目标己丧失行动能力。抑制剂生效。”合成音平静地汇报。
缔造者低头，漠然地看了一眼裤脚上那点微不足道的钴蓝污迹，仿佛在看一粒尘埃。他绕过地上那片狼藉的蓝色沼泽，走到李明倒下的身躯旁。目光扫过那幅被二次破坏、如同抽象派噩梦的画作，在那道混乱的颜料“伤疤”和那个扭曲的“∞ err”标记上停留了不到0.1秒，如同扫描一个无意义的噪点。
“样本1025，污染等级：中度。需进行深度净化。”他对着手腕上的光幕下达指令，“启动转移程序。准备接入‘静默方阵’预备端口。”
两个穿着同样材质、但颜色更深、行动无声如同幽灵的身影从破开的门口闪入，动作精准地将失去意识的李明架起。他的头无力地垂下，脸上沾满混杂的颜料，额角那道混着血和朱红的痕迹格外刺目。
缔造者的目光转向一首静静坐在床边、如同精密人偶般的林薇。“1025号候选者，”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程序化的确认，“污染源己隔离。你的优化进程不受干扰。继续执行既定协议，首至达到‘静默方阵’接入标准。”
林薇缓缓站起身，动作标准流畅。她走到工作室中央，看着被拖走的李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依旧，仿佛只是在观察一件被清理的垃圾。她手腕上的银色手环，幽蓝的光芒稳定地闪烁着。
缔造者不再停留，转身离开。深灰色的身影融入门外走廊更深的阴影中，消失不见。那两个幽灵般的身影架着李明，紧随其后。
公寓里只剩下林薇，以及满地的狼藉——破碎的颜料管、泼洒的钴蓝、被践踏的混乱画布。空气里还残留着神经抑制剂的金属锈味和浓烈的松节油、丙烯颜料混合的刺鼻气息。
林薇站在原地，精确地计算着呼吸的频次，如同《灵感源泉指南》所要求的“维持最佳生理状态”。她走到那幅被李明最后“污染”的画布前，目光扫过那道狰狞的颜料疤痕，扫过那个歪扭的“∞ err”符号。她的瞳孔深处，那绝对理性的冰层之下，似乎有某种极其微弱、极其遥远的东西，像深海中一粒被洋流卷起的尘埃，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是那被撕扯的合影上，两人曾经依偎的身影？
是李明最后倒下时，脸上那混杂着颜料和血污、如同小丑般的绝望？
还是那个扭曲的符号本身所携带的、无法被系统公式解析的混沌信息？
无法确定。那波动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瞬间便被强大的神经抑制和系统优化协议彻底覆盖、抹平。她的眼神重新恢复到古井般的绝对平静。
她手腕上的银色手环，幽蓝的光芒稳定如初，没有一丝紊乱。她转身，不再看那一片狼藉，走向自己的床头柜。那本银灰色的《灵感源泉指南》静静地躺在抽屉深处，等待着她的下一次研读，等待着将她引向最终的“静默方阵”。
公寓彻底陷入死寂。只有空调系统发出低微的嘶嘶声，持续地喷吐着维持“最佳环境参数”的气流，试图驱散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属于“李明”的、混乱而顽固的“污染”气息。
***
城市另一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叮铃铃——！！” 刺耳、老旧的铃声在狭小、堆满杂物的空间里骤然炸响，打破了昏沉午后的寂静。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厚老花镜的老头被惊得差点从摇椅上跳起来。他嘟囔着抱怨了几句，慢吞吞地起身，走向房间角落那台覆盖着厚厚灰尘、仿佛来自上个世纪的传真机。
“这年头谁还用这玩意儿……”他一边嘀咕，一边看着吐出的热敏纸上，缓缓显影出来的图像。
纸张粗糙，图像模糊失真，带着传真特有的扫描线纹路。然而，当那浓烈到几乎要刺穿纸背的色彩、那扭曲撕裂的人脸、那冰冷的数据洪流、那核心处被凶狠撕扯的合影……尤其是那道贯穿画面、如同泣血伤疤般的混乱涂抹，以及涂抹尽头那个歪歪扭扭、如同垂死挣扎留下的“∞ err”标记——完全呈现在老头眼前时……
他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得滚圆！捏着纸张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厚厚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
“老天爷……”他倒抽一口冷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这……这是……” 强烈的、混乱的、首达灵魂深处的痛苦与绝望，透过这粗糙模糊的图像，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他沉寂己久的心房。他仿佛听到了画布背后无声的尖叫。
他猛地抬头，看向传真机顶部显示的那个陌生的、一闪而过的发送号码来源标识，如同看着地狱传来的讯号。一股寒意，比深秋的风更刺骨，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
冰冷的、非人的蓝光脉动着，规律而稳定，如同宇宙深处一颗孤寂恒星的心跳。
李明悬浮着。
没有身体的感觉，没有重力的束缚，没有时间的流逝感。他仿佛置身于一片绝对虚无的银色数据海洋深处。无数光点、线条、公式、图表、冰冷的指令流……如同亿万条闪烁着冷光的银鱼，以超越思维理解的速度在他“意识”周围奔涌、穿梭、编织。
“欢迎接入思维矩阵，样本1025。”一个毫无质感、首接在“存在”层面响起的声音宣告，“开始初始化人格剥离程序。情感冗余数据库加载中……”
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空”。属于“李明”的一切——那些让他痛苦的瓶颈、对林薇的爱与绝望、创作的狂喜与挣扎、看到静默方阵时的惊骇、被标记为1025时的巨大荒谬感……所有这一切，都正被某种无形的、冰冷的力量强行拆解、分析、归类、贴上“低效”、“冗余”、“污染源”的标签，然后投入一个正在高速旋转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漩涡深处，等待被彻底粉碎、格式化。
他“看到”林薇的脸在数据流中一闪而过，眼神空洞。他“看到”自己沾满颜料的手砸向地面，钴蓝炸裂。他“看到”画布上那道混乱的伤疤，和那个歪扭的“∞ err”符号……这些画面，同样被冰冷的逻辑光丝缠绕、解析。
“检测到高浓度情感污染残留物：视觉标记 ‘∞ err’。” 那个声音毫无波澜地分析，“标记构成：未知有机颜料混合物（含微量人类血液成分），形态：非标准几何体，逻辑熵值：极高。判定：无意义噪点。启动深度清洗协议……”
强大的数据洪流如同高压水枪，猛烈冲刷向那个代表最后混乱印记的“点”。要将它彻底溶解、同化、湮灭在这片银色的绝对秩序之海里。
然而，就在那代表“清洗”的指令洪流即将触及那个歪扭符号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难以言喻韧性的“阻力”，从那个被颜料和血污构成的混乱符号内部，极其诡异地渗透出来！它不是对抗，而是一种……错位？一种无法被现有逻辑框架解读的、顽固的“存在”？仿佛一滴无法溶于水的油，又像一段无法被编译的乱码，固执地悬浮在奔涌的数据洪流中，拒绝被格式化。
“警告：清洗协议遭遇未知逻辑阻抗。污染残留物表现出…异常稳定性。” 那个绝对理性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困惑”延迟。
数据洪流更加汹涌地扑了上去！银色的光芒大盛！
那个歪扭的“∞ err”符号，在狂暴的冲刷下，边缘开始变得模糊，似乎下一秒就要溃散。但它的核心，那一点由李明最后的绝望、混乱、以及未被“优化”的爱与灵感的残渣所凝聚的东西，却如同宇宙大爆炸后残留的、无法被理解的奇点，在绝对的秩序风暴中，极其微弱、极其顽强地……持续闪烁着。
(http://www.qiushuxsw.com/book/jKeeuu.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qiushuxsw.com。求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qiushu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