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部档案室的灯光在凌晨三点依然亮着。
苏锦将布防图胶片小心地封入证据袋,指尖因为连续工作而微微发抖。
窗外,上海滩的霓虹在雨雾中晕染开来,像打翻的颜料。
"夫人,您该休息了。"李副官端来一杯热茶,眼中带着担忧。
苏锦摇摇头,翻开另一本泛黄的档案:"再查查山本武的资料,他和沈墨兰的关系不简单。"
档案照片上的山本武年轻许多,站在一群日本军官中间,身旁赫然是年轻时的沈世钧——沈墨兰的父亲。两人肩并肩,姿态亲密得不像普通外交关系。
"奇怪..."苏锦皱眉,"沈世钧是北洋政府高官,怎么会和日本军官..."
她突然停住,目光落在照片角落的一个小女孩身上——约莫七八岁,穿着和服,眉眼间依稀能看出沈墨兰的影子。
"这是..."
"1930年东京樱花祭。"李副官翻出另一份文件,"沈世钧当时是驻日商务参赞,带着女儿在日本住了三年。"
苏锦的指尖轻轻颤抖。三年时间,足够一个小女孩被培养成忠诚的间谍。她继续翻阅档案,在一份1936年的出入境记录中发现了更惊人的信息——沈墨兰回国后不久,就秘密加入了日本特务机关,代号"夜莺"。
"所以军饷案从一开始就是策划好的..."苏锦喃喃自语,"沈墨兰接近段瑞德,就是为了窃取军事情报。"
"不止如此。"李副官压低声音,"根据山本武死前留下的口供,沈墨兰的父亲也是被日本人灭口的,因为她父亲想带她脱离特务组织。"
苏锦猛地抬头:"所以她杀自己的父亲?"
"为了自保。"李副官叹了口气,"她手上沾的血,早就洗不干净了。"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苏锦苍白的脸。她突然明白了沈墨兰眼中那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从何而来——一个从小被培养成杀人工具的女人,除了继续杀戮,别无选择。
"段瑞德知道这些吗?"
李副官犹豫了一下:"大帅他...只关心为父报仇。"
苏锦合上档案,胸口像压了块石头。段瑞德的复仇计划成功了,但他知道沈墨兰背后的故事吗?知道这个他曾经爱过的女人,其实也是受害者吗?
"夫人!"一名卫兵慌张地冲进来,"刚接到电话,法租界发生枪战,沈墨兰劫持了一名人质!"
苏锦的心跳骤然加速:"谁?"
"是...是大帅。"
雨幕中的霞飞路像被浸泡在水中的老照片。苏锦赶到时,整条街己被警察封锁。沈墨兰挟持着段瑞德退守在一栋公寓楼内,窗口偶尔闪过她白色的身影。
"什么情况?"苏锦问现场指挥官。
"沈墨兰要求见您。"指挥官递给她一部对讲机,"说只跟您谈。"
苏锦接过对讲机,深吸一口气:"沈墨兰,我是苏锦。"
对讲机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然后是沈墨兰带着笑意的声音:"苏小姐,你终于来了。"她的语调轻松得仿佛在聊家常,"你知道吗,瑞德刚才还在念叨你呢。"
"你想要什么?"苏锦首接问道。
"真相。"沈墨兰的声音突然冷下来,"二十年前的真相。"
苏锦看向指挥官:"疏散周围群众,给我十分钟。"
不顾阻拦,她独自走向那栋公寓。门虚掩着,客厅里一片狼藉。段瑞德被绑在椅子上,额头有血迹,但眼神依然锐利。沈墨兰站在他身后,手中的枪抵着他的太阳穴。
"你来了。"沈墨兰歪着头看她,白色礼服上沾满血迹,不知是谁的,"带证据来了吗?"
苏锦举起那个装着胶片的证据袋:"就在这里。但你得先放了他。"
沈墨兰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疯狂:"放了他?你以为我在乎这个?"她突然扯开段瑞德的衣领,露出锁骨上一个陈年伤疤,"看,这是我留给他的纪念。1936年夏天,在巴黎。"
段瑞德的眼神暗了暗:"墨兰,别这样..."
"闭嘴!"沈墨兰的枪口狠狠顶了顶他的头,"你们男人都一样,满口谎言!"她转向苏锦,"知道我为什么杀山本武吗?因为他骗了我二十年!"
苏锦小心地向前一步:"他骗你什么了?"
"他说我父亲是叛徒!"沈墨兰的眼中泛起泪光,"可今天我才知道,我父亲是为了救我,才答应帮他们偷军饷路线!"
苏锦的心猛地一沉。这与她在档案中看到的吻合——沈世钧确实曾试图带女儿脱离日本特务组织。
"所以你父亲..."
"是被日本人杀的!"沈墨兰歇斯底里地喊道,"而我...我亲手帮他完成了任务!"她颤抖的手指抚上蓝宝石戒指的位置,"用这个..."
段瑞德突然开口:"墨兰,把枪放下。我们可以帮你。"
"帮我?"沈墨兰冷笑,"像二十年前那样帮我吗?瑞德,你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失约吗?"
段瑞德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因为山本武派人绑架了我!"沈墨兰的泪水终于落下,"他们折磨了我三天,就为了逼我交出布防图..."
苏锦看着段瑞德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这个被仇恨蒙蔽双眼的男人,终于听到了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我不知道..."段瑞德的声音嘶哑。
"你当然不知道!"沈墨兰的枪口微微颤抖,"你们男人只在乎自己的仇恨!我父亲为了救我而死,我却以为他是叛徒...多么讽刺啊!"
苏锦趁机又向前一步:"沈墨兰,把证据给我。我们可以重新调查,还你父亲清白。"
"太迟了。"沈墨兰摇摇头,突然将枪口转向苏锦,"你知道吗?我本来可以杀了你的。那天在档案馆外,我的狙击手己经瞄准了你的后心。"
苏锦的血液瞬间凝固。原来那天跟踪她的黑衣人是沈墨兰派的。
"为什么没开枪?"
"因为我看到你在查我父亲的档案。"沈墨兰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我想知道...你能查出什么。"
苏锦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故意引我来这里的。"
"聪明。"沈墨兰微微一笑,"我需要一个见证人。"她将枪口移回段瑞德头上,"见证这个男人如何为他的愚蠢付出代价。"
"不!"苏锦冲上前,却被沈墨兰一枪打在脚边。
"别动!"沈墨兰厉声道,"把证据放在地上,踢过来。"
苏锦照做了。沈墨兰弯腰捡起证据袋,脸上露出解脱的表情:"二十年了...终于..."
就在这时,段瑞德猛地撞向椅子,连人带椅扑向沈墨兰。枪声响起,子弹擦着段瑞德的肩膀射入墙壁。苏锦趁机扑上去,三人扭打成一团。
混乱中,苏锦抓住了沈墨兰的手腕,两人在地上翻滚。沈墨兰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在苏锦脸上留下血痕。一声闷响,苏锦的头部撞上茶几边缘,眼前一阵发黑。
"苏锦!"段瑞德的喊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模糊的视线中,苏锦看见沈墨兰举起枪,对准了段瑞德的心脏。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扑过去——
"砰!"
枪声在耳边炸响。苏锦以为自己中弹了,却看见沈墨兰缓缓倒下,胸口绽开一朵血花。门口,李副官举着冒烟的手枪,脸色惨白。
"夫人!大帅!"他冲进来,声音颤抖,"你们没事吧?"
苏锦顾不上回答,爬到沈墨兰身边。女人的白色礼服己被鲜血浸透,呼吸微弱如游丝。
"证据..."沈墨兰艰难地抬起手,将那个染血的证据袋塞给苏锦,"给我父亲...平反..."
她的瞳孔开始扩散,目光却越过苏锦,看向段瑞德:"瑞德...巴黎的樱花...真美啊..."
手无力地垂下。沈墨兰死了,带着她未完成的复仇和救赎,死在了这个雨夜。
段瑞德跪在地上,肩膀的伤口汩汩流血,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伸手合上沈墨兰的眼睛,轻声说了句法语。苏锦听懂了,那是"对不起"。
救护车的鸣笛由远及近。苏锦看着医护人员将段瑞德抬上担架,自己却站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个染血的证据袋。二十年的恩怨,终于在这一刻画上了句号。但为什么,她的心里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三天后,陆军医院。
苏锦推开病房门,看见段瑞德站在窗前,肩上的绷带透着淡淡的血色。晨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进他眼中的阴影。
"医生说你明天就能出院了。"苏锦将一束白玫瑰放在床头。
段瑞德没有回头:"沈墨兰的葬礼安排好了吗?"
"今天上午己经下葬了。"苏锦轻声说,"在她父亲墓旁。"
段瑞德终于转过身,眼中是苏锦从未见过的脆弱:"我查到了新的证据。沈世钧确实是被日本人胁迫的,他想救女儿..."
"我知道。"苏锦打断他,"但沈墨兰不知道,所以她恨了你二十年。"
段瑞德走到她面前,手指轻轻抚上她额角的纱布:"疼吗?"
"比起沈墨兰,我这算什么?"苏锦苦笑,"一个从小被培养成杀人工具的女人,到死都不知道真相..."
段瑞德突然将她拥入怀中,力道大得让她生疼:"别说了..."
苏锦任由他抱着,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无敌的男人,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无助。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她轻声问。
段瑞德松开她,眼中重新燃起火焰:"公布真相,为两位父亲平反。"
"然后呢?"
"然后..."他捧起她的脸,拇指擦过她的泪痕,"我想带你去巴黎看樱花。"
苏锦怔住了。巴黎的樱花,那是沈墨兰临终前最后的记忆,是段瑞德无法兑现的承诺。
"我不需要你补偿什么。"她后退一步,"如果你只是因为愧疚..."
"不是愧疚。"段瑞德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是因为我爱你。从始至终,只有你。"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色的线。苏锦看着这个伤痕累累的男人,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复仇或许会扭曲爱情,但真正的爱情,永远能战胜仇恨。
"好。"她最终点头,"等一切结束,我们去看樱花。"
窗外,1949年的上海正在苏醒。战争的阴云尚未散去,但在这间洒满阳光的病房里,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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