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的话,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揽月阁内那刚刚燃起的,虚假的热情。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上官灵月的身上。
孙传庭问出的,正是他们每一个人,心中最深,也最不敢问出口的恐惧。
界限,由谁来定?
是啊,你说既往不咎,便真的既往不咎吗?那本账册,在你手上,就像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以落下。今日,你可以用它来赦免我们,明日,便也可以用它,来定我们的罪!
我们的身家性命,岂不是,全都系于你一人之手?
一时间,刚刚还对其乐融融的气氛,再次变得诡异而紧张。
上官灵月看着那个面容清瘦,眼神锐利如鹰的漕运总督,心中,却是暗暗喝了一声彩。
好一个孙传庭!
在所有人都被自己那番“恩威并施”的话术,迷惑得晕头转向,只想立刻撇清关系,保住乌纱帽的时候,只有他,冷静地,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个“交易”中最致命的漏洞。
——信任。
她与他们之间,根本不存在信任。
这个人,不简单。他绝非是王志那种,只知贪图享乐的草包,也非扬州知府那种,欺软怕硬的墙头草。
他,是一只真正的,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上官灵月的脸上,没有丝毫被揭穿的尴尬。
她迎着孙传庭那审视的目光,缓缓地,笑了。
“孙总督,问得好。”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阁楼的窗边,推开窗户,扬州城璀璨的夜景,和楼下那鼎沸的人声,瞬间涌了进来。
她指着楼下,那依旧跪在沈府门前,如同雕像般的钱文,轻声说道:
“诸位大人,请看。”
“二十年前,钱枫,手握铁证,本可将一众贪官污吏,绳之以法。可他,败了。败在,他相信了官场的‘规矩’,相信了同僚的‘情谊’,相信了,只要将证据呈报上去,朝廷,自会还他一个公道。”
“结果呢?”她的声音,陡然变冷,“结果,是一场大火,烧毁了他所有的希望。是一场冤狱,葬送了他的一生。是他一家老小,二十年来,活在屈辱与贫困之中,苟延残喘!”
她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每一个脸色煞白的官员。
“所以,孙总督,你问我,界限由谁来定?”
“我告诉你!”
“不由我上官灵定,也不由那本账册定!”
“而是由,诸位大人你们自己,来定!”
她猛地一拍窗棂,声音,斩钉截铁!
“从今日起,扬州,要推行新政!盐票法,势在必行!”
“谁,若是真心实意,配合本官,推行新政,造福百姓。那么,你过去犯下的那些‘小错’,便会被你今日立下的‘大功’,彻底掩盖!本官,会亲自为你,向陛下请功!”
“可谁,若是阳奉阴违,暗中掣肘,想继续抱着那套旧规矩,吸食民脂民膏,做那祸国殃民的蛀虫!”
她的眼中,杀机毕现!
“那么,就休怪本官,不讲情面!钱枫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沈万千的下场,便是你的下场!”
“是功是罪,是生是死!路,就在你们自己脚下!”
“何去何从,诸位,自己选!”
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霸气淋漓!
她没有再玩任何心机,而是首接,将一张血淋淋的,却又充满了诱惑的考卷,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一边,是坦白从宽,戴罪立功,甚至加官进爵的阳光大道。
另一边,则是负隅顽抗,身败名裂,人头落地的万丈深渊。
这,是一场阳谋。
一场让所有人都无法拒绝,也无从拒绝的,阳谋。
在座的官员们,一个个,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们看着那个站在窗边,身形单薄,气势却如同山岳般的绯衣青年,心中,再无半分轻视。
他们知道,扬州的天,是真的,要变了。
孙传庭深深地看了上官灵月一眼,良久,他才缓缓地,端起了酒杯。
“大人之魄力,下官,佩服。”
他一饮而尽,随即,对着上官灵,深深一揖。
“漕运衙门,愿听大人,差遣。”
他,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选择了臣服的,封疆大吏。
有了他带头,其余的官员,哪里还敢有半分犹豫,纷纷起身,立誓效忠。
一场鸿门宴,终于,以上官灵月的,完胜,而告终。
……
宴席散去,上官灵月回到了行辕。
她虽然在宴会上,大获全胜,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轻松。
因为她知道,最危险的敌人,还没有出现。
那个隐藏在孙传庭背后的,真正的,下棋人。
孙传庭的臣服,看似顺理成章,但在上官灵月看来,却太过顺利了。以他的城府与心计,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手上。
他的臣服,更像是一种,以退为进的……试探。
“大人,”玄七走了进来,神色凝重,“我们的人,查到了一些东西。漕运总督孙传庭,他……每个月,都会秘密地,向京城的某个地方,送去一封密信。而那个地方……”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是东宫。”
太子!
上官灵月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怎么也没想到,孙传庭,竟然会是太子的人!
太子,一向以仁德宽厚示人,在朝中,与张首辅等清流一派,走得极近。他为何要插手盐政?又为何,要将孙传庭这样一员干将,安插在漕运总督这个,至关重要的位置上?
这一切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上官灵月只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更大,也更复杂的网中。
京城的靖王,齐王,与太子,三足鼎立。
而自己,这颗被靖王扔进江南的石子,无意中,竟是砸中了太子,最隐秘的一条线。
不行。
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
她必须,主动出击!将那条,真正的大鱼,给逼出来!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她脑海中,迅速成形。
她要,以身作饵!
……
三日后。
一个消息,从行辕内部,“不经意”地,流传了出去。
——钦差大臣上官灵,在查抄沈府时,发现了一份,关于“前朝宝藏”的藏宝图!据说,这份宝藏,富可敌国,足以买下半个江南!
而上官大人,似乎是起了私心。他并没有将此事,上报朝廷。而是准备,在三日后的月圆之夜,亲自,带着少数心腹,悄悄出城,前往藏宝图上标注的地点——城外三十里,芦苇荡深处的,观音岛!
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扬州城的地下世界,流传开来。
有鼻子有眼,说得是神乎其神。
行辕之内,玄七看着那个,故意将自己置于险境的年轻人,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大人!您……您这是在玩火!”他忍不住劝道,“这个消息一旦传开,不仅是那些江湖匪徒,亡命之徒会闻风而动。我更担心的是……那股神秘的第三方势力!他们行事诡谲,目的不明,您这么做,等于是将自己,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他们的獠牙之下!”
“我就是要他们来。”上官灵月的脸上,带着一丝疯狂的笑意,“他们不是喜欢在暗处看戏吗?那我就搭一个更大的舞台,演一出更精彩的戏给他们看!”
“那孙传庭,看似臣服,实则,必然在暗中观察我的一举一动。他若是知道,我竟起了私吞宝藏的心思,你猜,他会怎么做?”
玄七心中一动:“他……他会立刻,将此事,上报给太子!”
“没错!”上官灵月眼中精光一闪,“一个贪婪的,有致命把柄的钦差,对太子来说,才是最有价值的棋子!他一定会想办法,将这份‘宝藏’,连同我这个人,一起,收入囊中!”
“而那些,在断魂坡救了我的,所谓的‘江湖好汉’,如果他们的目的,真的是我……那么,他们也绝不会,错过这个,可以将我一网打尽的,绝佳机会!”
“到那时,”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所有藏在暗处的老鼠,都会因为这块巨大的‘奶酪’,而自己,跑出来。”
“我要在观音岛,布下一个天罗地网。将他们,一网打尽!”
玄七听得心惊肉跳。
这个计划,太大胆,太疯狂!
以钦差之身,设局,引诱江湖匪徒,甚至是……朝中储君的势力,前来火拼!
这其中的任何一个环节,稍有差池,上官灵,都将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大人,此事,是否……需要先禀报王爷?”玄七问道。
“不必。”上官灵月摇了摇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等我们抓到了‘大鱼’,再向主上,献上这份大礼,也不迟。”
她看着玄七,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充满了不容置喙的,绝对自信。
“玄七,你,信我吗?”
玄七看着她,看着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想起了断魂坡的死里逃生,想起了鸿门宴的舌战群儒,想起了行辕内的雷霆手段……
他缓缓地,单膝跪了下去。
“属下,愿为大人,赴汤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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