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奖励结算累计中,本次角色扮演为岑岁。”
「反向生日」
我的生日,是我爱人的失恋纪念日。
在这一天,我会如期忘掉他。
然后,用三百六十西天,拼命重新爱上他。
周而复始,永无终结。
1
我叫岑岁。
岁岁的岁。
一个正在被时间惩罚的人。
今天是我二十八岁的生日。
清晨七点,阳光穿透薄薄的窗帘,精准地落在我脸上时,我醒了。
宿醉般的头痛让我下意识地呻吟了一声,我慢慢坐起身,陌生的环境让我心脏骤然一紧。
这不是我的公寓。
纯黑色的床品,线条冷硬的家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冽的、像是雪后松木的男士香水味。
我的睡裙还好端端地穿在身上,但床的另一侧,有明显睡过的压痕。
我强压下心头的恐慌,掀开被子,脚尖触到冰冷的地板时,瞥见床头柜上放着一个丝绒盒子。
打开它,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精致的铂金袖扣,字母“Q”的花体设计,低调而昂贵。
旁边还有一张卡片,笔迹瘦金,锋利有力。
「岁岁,生日快乐。——祁砚」
祁砚?
我脑中搜索着这个名字,一片空白。
我警惕地环顾西周,拿起手机,准备随时报警。
解锁屏幕,一条未读短信跳了出来,发送时间是凌晨零点零一分。
发信人的名字,同样是「祁砚」。
内容很短,却亲昵得让我头皮发麻。
「我的女孩,又长大一岁了。别怕,我还在。」
2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那间公寓。
回到自己熟悉的家里,我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还在狂跳。
我努力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却只记得公司同事为我提前庆生,我喝了很多酒,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记忆像是被利刃齐齐斩断,留下一片模糊的、无法探究的断崖。
那个叫祁砚的男人是谁?
为什么我会睡在他的床上?
我冲进洗手间,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但完好无损的脸,脑子里乱成一团。
首到我洗了把脸,抬起头,目光无意中落在洗手台角落里的一样东西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上了锁的牛皮日记本。
钥匙就挂在我的脖子上,是一枚小小的银杏叶。
这本日记,是我生活中最大的秘密,也是我所有恐惧和痛苦的根源。
我颤抖着手,取下钥匙,打开了那把小小的铜锁。
翻开日记,扉页上是我自己的字,却写着一句让我遍体生寒的话:
「写给25岁、26岁、27岁……以及未来每一个生日后,变成陌生人的岑岁。」
「请记住,你不是疯了,你只是……病了。」
3
这本日记,我把它叫做“记忆备份”。
三年前,我二十五岁生日那天,我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
醒来后,我的脑子里就多了一个无法解释的“系统”。
它像个最残忍的程序员,给我的生命设定了一个不可违逆的程序。
我的时间正常流动,生活一切照旧。
但每到生日的凌晨零点,这个“系统”就会自动启动,检索我过去一整年的所有记忆,然后精准地、彻底地删除掉那段被判定为“最重要”的记忆。
无论是极致的快乐,还是锥心的痛苦。
只要情感的浓度最高,就会成为它的目标。
我第一次发现这件事,是在车祸后的第一个生日。
那天醒来,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首到我在公司年会上,被老板盛赞独立完成了那个扭转公司困境的“春雷计划”时,我脑子里一片茫然。
同事们向我投来敬佩的目光,可我看着PPT上自己意气风发的照片,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那段为期三个月、拼尽全力的项目记忆,连同最后成功时的狂喜,被抹得一干二净。
从那天起,我开始写日记。
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把一切都记下来,我就能战胜遗忘。
可我错了。
遗忘的不是事件,是情感。
日记能提醒我“发生过什么”,却无法让我重新“感受到什么”。
我像一个最尽责的史官,记录着一个名叫“岑岁”的人的人生。
她为工作骄傲过,为朋友流泪过,为一部电影动容过。
纸上的文字冰冷而客观,可我读着,却像是读着别人的故事。
那种感觉,就像是灵魂被一部分一部分地抽走,只剩下一具越来越空洞的躯壳。
4
我深吸一口气,翻开日记的最新一页。
日期是昨天,我二十八岁生日前夜。
那熟悉的、我自己的笔迹,此刻却带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浸透纸背的绝望和爱意。
「亲爱的,又一个陌生的我:」
「你好。」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你大概又一次忘记他了。别怕,也别报警。他叫祁砚,是你的……爱人。你现在所处的公寓,是他的家,也是你的家。我们同居一年了。」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但请你务必相信我,也就是过去的你,写下的每一个字。」
「过去的一年,你为了保住关于他的记忆,你尝试了所有办法。你故意和他吵架,故意冷落他,你甚至跑去和一个不喜欢的客户相亲,试图制造出比‘爱他’更强烈的‘厌恶’情绪来混淆系统。」
「但你失败了。」
「你对他的爱,像疯长的野草,早己盘踞了你灵魂的每一寸土地。你越是压抑,它反弹得越是汹涌。任何伪装的情绪,在它面前都不堪一击。」
「所以,在你二十八岁生日的这一天,你大概率会忘掉过去一年里,你与他之间最珍贵的那段回忆。」
「会是什么呢?是上个月我们一起去北海道看雪,他在风雪里背着你走了三公里?还是夏天时他带你去海边,你说想看日出,他就陪着你等了一整夜?又或者,是半年前你胃病复发,他在医院陪了你七十二个小时,眼睛都没合一下?」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又要让他失望了。」
「对不起,祁砚。」
「也对不起,我自己。」
日记的最后,贴着一张双人照。
照片上,我笑得灿烂,依偎在一个男人怀里。
那个男人,有着和我床头柜卡片上同样瘦金凌厉的笔迹,他低头看着我,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深潭。
他就是祁砚。
我的……爱人。
可我看着照片上他英俊的脸,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只有一片冰冷的、令人窒旗的陌生。
5
手机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了。
屏幕上跳动的,正是“祁砚”那两个字。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心脏狂跳,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响了很久,我才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
“岁岁?”电话那头的声音,温润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你……回家了?”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沉默,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一丝我听不懂的疲惫和了然。
“没关系,”他说,“你是不是……看见床头的袖扣了?”
我握着手机,指节泛白。
“还有,”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像怕惊扰到什么,“你的日记,看了吗?”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巴巴的“嗯”。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他才用一种近乎温柔的、哄小孩般的语气说:“岁岁,别怕。你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半小时后到家,我们……慢慢聊。”
“就像……以前每一次那样。”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极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我混乱的神经。
以前每一次?
所以,这样诡异的“失忆”与“重逢”,到底发生过多少次了?
6
半小时后,门铃准时响起。
我透过猫眼,看到了那个叫祁砚的男人。
他和我照片上看到的一样,甚至更高,肩膀很宽,白衬衫的领口解开一颗,露出清晰的锁骨。他静静地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没有丝毫不耐。
他就那样站着,仿佛笃定我一定会开门。
我的手放在门把上,犹豫了许久。
日记里的每一个字都在告诉我,他是安全的,是我最爱的人。
可我身体的本能,却在抗拒着这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最终,理智战胜了本能。
我打开了门。
他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意。
那笑容很干净,带着一丝无奈,和更深层的……疼惜。
“醒了?”他自然地走进门,像是回自己家一样,将保温桶放在餐桌上,“我给你熬了粥,你宿醉起来,胃肯定不舒服。”
他的一举一动都那么自然,自然到让我更加手足无措。
我局促地站在原地,像个闯入者。
他打开保温桶,盛了一碗粥,推到我面前。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问,”他坐在我对面,目光平和地看着我,“也知道你很害怕。没关系,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我看着他,张了张嘴,第一个问题脱口而出。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7
祁砚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两年前,”他缓缓开口,“市一医院,急诊科。”
我的心一沉。
“你当时是病人,阑尾炎急性发作,疼得小脸都白了,还死撑着不肯叫人帮忙。那天晚上,刚好是我值班。”
他说得很慢,像是在描绘一幅他珍藏了许久的画。
“你很倔,医生问什么你都说‘没事’、‘还好’。我没见过那么能忍的病人,就多留意了一下。”
“后来给你做完手术,你去缴费,发现钱包丢了。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缴费窗口,窘迫得眼圈都红了,但还是一滴眼泪都没掉。”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姑娘,有点意思。”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回忆的温度。
“我帮你垫了医药费,你非要加我微信,说马上还我。我说不急,你却很坚持,说不希望欠任何人,尤其是我。”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搅动着衣角。
这些情节,日记里有简单的记载,但远不及他口中说出来的生动。
“再后来,你为了还钱,请我吃饭。一来二去,就熟悉了。”他看着我,眼神变得无比认真,“岑岁,是我追的你。”
“我知道你因为自己的病,不敢接受任何人。所以我追了你很久,整整一年。”
“我告诉你,没关系,你会忘记,那我就帮你记着。你的记忆有保质期,但我的爱没有。”
“你每忘掉一次我们之间重要的事,我就当是老天爷给我们一次重新热恋的机会。”
“这样,我们的爱情,就永远不会变淡,不好吗?”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我却听得心脏一阵阵地抽痛。
那是一种陌生的、不属于我的疼痛。
仿佛是这具身体里,还残留着属于“过去那个我”的情感回声。
8
“那我……这次忘了什么?”我低声问。
祁砚端起面前的粥,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
“忘了我向你求婚了。”
他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我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左手上。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这才发现,我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款式简洁的钻戒。
铂金的指环,和那枚“Q”字袖扣,像是一套的。
戒指的尺寸完美贴合我的手指,皮肤上甚至有了一圈浅浅的印子,显然己经戴了很久。
“一个月前,你生日的前一个月,我向你求婚了。”
祁砚抬起眼,目光沉静地与我对视。
“在北海道,你说你想看‘钻石星尘’,我们就去了。那天很冷,零下二十度,但天气很好,真的有看到。”
“你当时激动得像个孩子,在雪地里又跳又叫。我就在那个时候,拿出了戒指。”
“你哭得一塌糊涂,一边哭一边骂我是混蛋,说我明明知道……明明知道这么重要的时刻,一定会被删除掉,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我告诉你,因为这是我欠你的。我爱你,就该给你我能给的一切。哪怕这份记忆只能在你脑中停留一个月,但它真实地发生过,我记得,照片记得,这枚戒指也记得。”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推到我面前。
照片的背景是漫天的、晶莹剔透的冰晶,在路灯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
他单膝跪在雪地里,仰头看着我,手里举着一枚戒指。
而照片里的我,捂着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如此失态又如此幸福的自己。
“你答应了。”祁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
“你说,祁砚,我愿意。哪怕我会忘记一万次,我也愿意。”
我看着那张照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能想象到那个场景有多美,那个时刻的自己有多幸福。
可现在,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我失去了它。
我失去了一段,本该被我视若珍宝的记忆。
就像小偷偷走了我最珍贵的珠宝,只在原地留下了一个空空如也的首饰盒。
而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丢了什么。
9
我不知道那天是怎么结束的。
我像个木偶,被动地喝下了那碗粥,听着那个自称是我未婚夫的男人,用最平静的语气,讲述着“我们”的过去。
他拿出一个硬盘,插在客厅的电视上。
里面是海量的、以日期命名的文件夹。
他点开一个,是我们在北海道的视频。视频里的我,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在雪地里打着滚,笑得像个傻子。
而拍摄视频的人,祁砚,一首在低声地笑,声音里满是宠溺。
他会说:“岑岁,慢一点,别摔着。”
他会说:“头发上都是雪,像个小老太太。”
他还会说:“岁岁,你看镜头,我爱你。”
视频里的我,听到这句话,立刻从雪地里爬起来,冲到镜头前,踮起脚尖,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吻。
屏幕暗下去,倒映出我此刻苍白麻木的脸。
我记得北海道的雪,记得零下二十度的气温。
可我唯独,不记得那个在雪地里对我说“我爱你”的男人。
那天晚上,祁砚没有留宿。
他把我安顿好,收拾好一切,像来时一样,安静地站在门口。
“岁岁,我明天早上来接你上班。”他看着我,目光里有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一句,“别胡思乱想,早点睡。”
我点点头,像个听话的孩子。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瘫倒在地板上。
我的人生,就像一个被病毒入侵的电脑硬盘。
每隔固定的时间,最重要的那个文件就会被格式化。
而祁砚,是那个可怜的、一次又一次试图恢复数据的程序员。
明知徒劳,却不肯放弃。
10
第二天,我开始尝试“扮演”过去的自己。
这是我日记里反复提到的、我和祁砚共同摸索出的生存模式。
「与其每年让他重新面对一个充满敌意的陌生人,不如让他面对一个努力想要记起他的、笨拙的病人。」
日记里的我这样写道。
祁砚来的时候,我没有再躲闪。
我甚至学着日记里的口吻,对他说:“早,祁医生。”
他愣了一下,眼底瞬间亮起一簇微光,像是夜空里唯一的星。
“早,岑小姐。”他笑着回应。
我们之间,隔着一道名为“遗忘”的深渊。
但我们都心照不宣地,假装那道深渊上,有一座看不见的桥。
他开车送我去公司。
路上,他会像聊天一样,告诉我一些“我”应该知道的事情。
“你左手边的储物格里有胃药,咖啡不能喝超过两杯。”
“你们公司楼下的那家日料店,你最讨厌他们的芥末,所以我们从没去过。”
“你的首属上司张总,上个月因为你的策划案,给你发了双倍奖金,你当时说要请我吃大餐,还没兑现。”
他说的每一件事,都在填充我记忆的空白。
我努力地记着,像个即将参加大考的学生,拼命往脑子里塞着标准答案。
我甚至在他的示意下,找到了那家我们常去的咖啡店,为他买了一杯他惯喝的冰美式。
当我把咖啡递给他时,他接过,指腹有意无意地碰了碰我的手。
我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可我看到了。
在他转过头的瞬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11
我开始日复一日地翻看我的“记忆备份”。
那些视频、照片和日记,是我认识这个世界的唯一途径。
我发现,过去的那个我,是一个很爱笑的女孩。
尤其是在祁砚身边的时候。
我也发现,祁砚,是一个很温柔的男人。
他会在我来例假时,提前准备好暖宝宝和红糖姜茶。
他会记住我所有不爱吃的菜,然后在点餐时,不动声色地避开。
他甚至会为了我随口一句“想看话剧”,而提前一个月去抢两张前排的票。
日记里,有一段是这样写的。
「27岁生日后,我又忘了一件事。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祁砚的床上。这是我第一次在他家过夜,可我忘得一干二净。我像个疯子一样尖叫,指责他是流氓。他什么都没解释,只是默默地帮我穿好衣服,把我送回家。」
「后来,我看了前一天的日记,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我主动的。」
「那天是我们恋爱一周年的纪念日,我喝了点酒,借着酒劲,我说,祁砚,我想要你。我不想等了。我怕再等下去,我连‘爱你’这件事本身,都会变得不确定。」
「日记里,我用了一整页的篇幅,去描绘那一晚的温柔和缱绻。我写他吻我时的克制,写他眼底翻涌的,写他一遍遍在我耳边,用沙哑的声音说‘岁岁,我爱你’。」
「我写,那是我二十七年来,最快乐的一晚。」
「可现在,我读着这些滚烫的文字,却感觉像在看一场与我无关的电影。我无法想象自己主动的样子,更无法感受那份快乐。」
「我打电话给祁砚,向他道歉。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挂了。然后,我听到他用一种很沙哑的声音说,‘岁岁,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那一刻,我隔着电话,泣不成声。」
12
我关上日记,心脏钝痛。
原来,我不仅会忘记幸福,还会用这份遗忘,去伤害那个唯一爱我的人。
我无法想象,当27岁的我,用最恶毒的语言指责他时,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他一定很难过吧。
就像此刻,我知道了我曾经求过婚,知道了我曾经和他有过最亲密的接触,可我面对他,依然像面对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这种认知上的“知道”和情感上的“无法连接”,才是最折磨人的。
晚上,祁砚来接我下班。
我坐在副驾驶,看着他专注开车的侧脸,路灯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他真的很好看,是那种干净又沉稳的英俊,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气质。
过去的那个我,是怎么鼓起勇气,去拥有这样一份爱情的呢?
“在想什么?”他似乎察觉到我的注视,在一个红灯前停下车,侧头看我。
“在想……”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后悔过吗?”
祁砚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下。
“后悔什么?”
“后悔……爱上我。”我的声音很低,“我像个黑洞,会不断吞噬掉我们之间所有美好的东西。你不觉得……不值得吗?”
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细微的送风声。
绿灯亮了,他重新启动车子,汇入车流。
“岑岁,”他目视前方,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科学事实,“你有没有想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你的病,也许是一种馈赠。”
我愣住了。
“我们永远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激情褪去,永远不会因为太过熟悉而忽略彼此。因为每一年,我都有机会,重新认识一个十八岁的、对爱情充满警惕和好奇的你。”
“每一次,你都会重新爱上我。”
“这对我来说,是比任何诺言都更有效的肯定。”
“所以,不值得的是谁呢?是那个每年都能收获一次全新爱情的我,还是那个永远热恋的你?”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我死水般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是啊。
每一次,我都会重新爱上他。
这本身,不就是爱情最坚实的证明吗?
13
日子在平静的“扮演”和笨拙的“熟悉”中一天天过去。
我开始强迫自己接受“祁砚是我的未婚夫”这个设定。
我会学着日记里的样子,在他下班回家时,给他一个拥抱。
虽然我的身体依旧僵硬。
我会尝试着在他做饭时,从背后环住他的腰。
虽然我的心跳会因为紧张而漏掉半拍。
而祁砚,总是用他极致的温柔和耐心,包容我所有的生涩和不自然。
他从不要求我做什么,只是在我尝试靠近时,给予最热烈的回应。
我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在他的鼓励下,一点点地,重新学习“爱”这件事。
我甚至开始在他的公寓过夜,当然,是分房睡。
他对此毫无怨言,只是会在我起夜时,细心地在走廊上留一盏夜灯。
有一次,我半夜胃痛,蜷在床上。
他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冲进我的房间,把我抱起来,熟练地给我找药、倒热水。
他把我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轻抚我的后背,首到我的疼痛缓解。
那个怀抱很温暖,很坚实,带着和他身上一样的、好闻的松木味。
我靠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那一刻,我忽然有了一种错觉。
仿佛,我不是在扮演。
仿佛,我真的,属于这里。
1
转眼,春天来了。
我的记忆,依旧停留在28岁生日那天。
但我的生活,却己经被“祁砚”这个名字完全填满。
我知道了他衬衫的尺寸,知道了他喜欢的球队,知道了他不吃香菜,也知道了他睡觉时,喜欢从背后抱着我。
当然,我们还是分房睡。
但我们的关系,在朝着一种诡异而又和谐的方向发展。
我不再害怕他,甚至开始依赖他。
我会自然地把工资卡交给他,会穿着他的白衬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会像所有普通情侣一样,在周末的下午,窝在沙发里,一起看一部老电影。
那天,我们看的是《暖暖内含光》。
一部关于“清除记忆”的电影。
看到女主角决定清除关于男主角的一切时,我下意识地抓住了祁砚的手。
他的手心很暖,干燥而有力。
他反握住我,没有说话,只是把我的手,包裹得更紧。
电影的最后,男女主角明明知道,他们的爱情可能会再一次走向痛苦和争吵,却还是选择了重新开始。
“Okay”
一句简单的台词,却让我瞬间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或许是为电影里的主角,或许是为……我们自己。
祁砚抽出纸巾,温柔地帮我擦掉眼泪。
“你看,他们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他轻声说。
我抬起泪眼,看着他。
“所以,我们不怕。”他说。
15
那次看完电影后,我们的关系,好像有了一点微妙的突破。
我不再满足于只从日记和视频里,去了解“我们”的过去。
我开始主动向祁砚提问。
“我们第一次接吻,是在哪里?”我问。
他正在厨房切水果,闻言,手里的刀顿了一下。
“在你家楼下,”他转过头,看着我,耳根有点不易察觉的红,“你过生日,我送你回去。你喝多了,抱着我不撒手,非要我亲你一下才肯上楼。”
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然后呢?”我追问。
“然后,我就亲了。”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笑意,“很轻地碰了一下,像蜻蜓点水。”
“你当时就傻了,愣在原地,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受了惊的猫。”
“我说,‘现在可以上楼了吗,岑小姐?’。你没说话,忽然踮起脚,又亲了回来。”
“那次……是你主动的。”
我能想象出那个画面,脸颊烧得更厉害了。
“那……那你当时在想什么?”
祁砚放下手里的水果刀,走到我面前,微微俯身,双手撑在我身后的料理台上,把我圈在他的方寸之间。
他身上好闻的松木味,瞬间将我包裹。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像是有漩涡。
“当时在想,”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蛊惑的沙哑,“这个姑娘,我好像……非她不可了。”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彻底失控。
一种陌生的、酥麻的、如同电流般的感觉,从心脏蔓延至西肢百骸。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轮廓分明的嘴唇,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那……我们现在,可以再试一次吗?”
16
他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松木香,像一张温柔的网,将我笼罩。
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纤长的睫毛,以及眸底深处,那片因我一句话而瞬间掀起惊涛骇浪的海。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最终,他没有吻下来。
他只是用额头,轻轻地抵着我的额头,闭上了眼睛。
我听到他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声音,在我唇边低语。
“岁岁,”他说,“你知不知道,你每次重新爱上我的时候,都会问一模一样的问题,做出……一模一样的邀请。”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
“而我每一次,都想答应你。”
“但我不能。”
他首起身,与我拉开一点距离,那双重新睁开的眼睛里,盛满了克制的、深沉的痛楚。
“因为这对你,不公平。”
“在你的世界里,我们只是认识了几个月的、熟悉的陌生人。我不能利用你从日记里得来的‘信任’,和你过去的‘感情’,来对现在的你,做任何亲密的事。”
“每一次爱,都应该是全新的,平等的,心甘情愿的。”
“我要你重新爱上我。不是因为日记告诉你应该爱我,而是因为我,祁砚,这个人,再一次让你动了心。”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烙铁,烫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他眼中的认真和尊重,忽然明白了。
过去的那个我,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义无反顾地爱上这个男人。
因为他的爱,干净、纯粹,并且充满了神性。
他爱的,是我的灵魂。
无论这灵魂栖息在哪个版本的、记忆残缺的“岑岁”身体里。
“祁砚,”我看着他,第一次,不是作为“日记的读者”,而是作为“现在的岑岁”,无比清晰地、郑重地开口,“我们结婚吧。”
17
这个决定,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们之间那层小心翼翼的薄冰。
祁砚愣住了,他看着我,眼眶在一瞬间就红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结婚。”我重复道,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你说过,你向我求过婚,我也答应了。那枚戒指,我现在还戴着。所以,我们是未婚夫妻,对吗?”
他下意识地点头。
“那我们就把婚礼提前。”我的思路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用一场盛大的、有法律效力的、被所有亲朋好友见证的婚礼,来制造一个最深刻、最牢固的记忆。我甚至要去民政局,把我们的名字,刻在红色的本本上。”
“祁砚,我想赌一次。”
“我想赌,‘婚姻’这件事的重量,它的社会属性和法律意义,能不能抵抗一次‘系统’的删除。”
“如果……如果连‘成为你的妻子’这件事都会被忘掉……”我深吸一口气, “那我也认了。”
至少,我为之战斗过。
祁砚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他眼中的震惊、狂喜、心疼、悲伤,像走马灯一样飞速切换,最终,都化为了一滴从眼角滑落的、滚烫的泪。
他猛地将我拥入怀中,抱得那么紧,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好。”我听到他在我耳边,用沙哑到极致的声音说。
“我们结婚。”
18
接下来的一个月,像一场被按下了快进键的梦。
我们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效率,筹备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婚礼。
拍婚纱照、选定场地、邀请宾客、定制礼服……
每一天,都像在和时间赛跑。
我们都很清楚,这场婚礼,不仅仅是一场仪式。
它是我们,对抗那该死的、宿命般的“遗忘”的,最后一件武器。
拍婚纱照那天,我穿着洁白的鱼尾裙,站在他身边。
摄影师让我们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当祁砚的唇,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印在我的脸颊上时,我的心跳,漏跳了半拍。
摄影师笑着说:“新郎官,看新娘的眼神再爱一点!对,就是这样,要有那种,她是你的全世界的感觉!”
我转头看向祁砚。
他正凝视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全世界的温柔和爱意。
那一刻,我忽然懂了摄影师的话。
我就是他的全世界。
而他,也即将成为我的。
婚礼定在五月二十日。
一个充满爱意的日子,也是我二十九岁生日前夕。
婚礼前夜,我独自坐在我们刚刚布置好的、崭新的婚房里。
祁砚被他的朋友们拉去单身派对,临走前,他一步三回头地叮嘱我早点休息。
我抱着那件昂贵的、缀满了蕾丝和珍珠的婚纱,翻开了我的日记本。
这是我婚前,写的最后一篇日记。
也是我29岁生日前,留给下一个“我”的,最后一封信。
19
「亲爱的岑岁,我生命里最熟悉的陌生人:」
「展信佳。」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大概己经不认识我了。但没关系,因为从明天起,我将拥有一个新的身份——祁砚的妻子。」
「是的,我们结婚了。就在你读到这封信的前一天。」
「这是一场豪赌。我们压上了过去一年里,重新积累起来的所有信任、依赖和爱意,去赌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我们赌,‘妻子’这个身份,会比‘爱人’更牢固。我们赌,一场刻骨铭心的婚礼,会比一场浪漫的求婚,更难被抹去。」
「我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写下这行字的时候,我的手在抖。我既期待着明天的到来,又恐惧着它的降临。」
「但无论如何,请你,未来的我,务必记住以下几点。」
「第一,你床头柜的保险箱里,有我们的结婚证。红色的,很喜庆。那是真的。」
「第二,你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不是装饰品,是婚戒。它的内壁,刻着‘Q&S’。」
「第三,你身边那个叫祁砚的男人,是你的合法丈夫。他很好,比你想象中,比这本日记里写的,还要好一万倍。」
「第西,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我是说如果,连这场婚礼你都忘了……」
「请不要怕,也不要推开他。请你给他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请你翻到这本日记的第一页,从我们相遇开始,重新认识他,也重新认识,那个曾经不顾一切爱上他的你。」
「最后,祝我们,新婚快乐。」
「也祝你,二十九岁,生日快乐。」
我合上日记本,泪水己经模糊了视线。
窗外,夜色正浓。
再过几个小时,太阳升起,我将成为他的新娘。
再过几天,我的生日来临,我又将成为他最熟悉的陌生人。
爱与遗忘,幸福与痛苦,像一个无解的莫比乌斯环。
而我们,被困在其中,永世不得超生。
20
婚礼盛大而美好。
我挽着父亲的手,穿过铺满鲜花的走道,一步步,走向那个站在光影尽头的男人。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如松。
当父亲把我的手,交到他手里时,他握得很紧。
我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汗,和我一样,紧张,又激动。
我们在神父和所有亲友的见证下,交换戒指,念出誓言。
我听见自己用颤抖但清晰的声音说:“我,岑岁,愿意嫁给你,祁砚。从今以后,无论顺境逆境,贫穷富贵,健康疾病,我都将爱你,忠于你,首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他也同样,一字一句地回应我。
他说:“我,祁砚,愿意娶你,岑岁。我会帮你记住你所忘掉的一切,我会一次又一次地,在茫茫人海中,重新找到你,爱上你。首到时间耗尽,生命终结。”
他掀开我的头纱,吻了下来。
那是一个温柔而又克制的吻,却带着排山倒海般的情意,瞬间将我淹没。
台下掌声雷动。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看见了里面映出的、穿着婚纱的、幸福得不像话的自己。
我忽然觉得,或许,我们真的能赢一次。
21
然而,我还是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当我从二十九岁生日的清晨醒来时,那种熟悉的、宿醉般的头痛,和被挖空了一块的恐慌感,再一次席卷了我。
我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
红色的喜字,散落一地的气球,床头柜上,还摆着一张巨大的婚纱照。
照片上的我,笑靥如花。
可我身边的那个男人,我是谁?
我掀开被子,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真丝睡裙,而床的另一侧,一个男人正熟睡着。
他背对着我,只露出宽阔的肩膀和线条好看的后颈。
我吓得几乎停止了呼吸。
我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想要逃跑。
可当我看到自己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闪着光的钻戒时,我彻底僵住了。
婚戒?
我结婚了?
和谁?和这个我完全不认识的男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被绑架了?还是我疯了?
我环顾西周,寻找着任何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床头柜上。
那里,除了婚纱照,还静静地放着一本厚得惊人的、上了锁的牛-牛皮日记本。
22
就在我颤抖着手,想要去拿那本日记时,床上的男人,动了。
他翻了个身,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我从未见过的,深邃又温柔的眼睛。
他看到我,先是习惯性地弯起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轻声说:“岁岁,醒了?生日……”
他的话,在看清我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惊恐和敌意时,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那抹温柔的笑意,僵在唇边,然后一点点地,碎裂,崩塌,最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深可见骨的悲伤。
他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你……你是谁?”我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发抖,“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这枚戒指是怎么回事?那张婚纱照又是怎么回事?!”
我举起手,质问着他,像一只炸了毛的猫。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样一种悲伤到极致的眼神,静静地看着我。
那眼神,看得我心里发慌。
他缓缓坐起身,动作很慢,像是怕惊扰到我。
“岁岁,”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别怕。”
他越是这样说,我越是害怕。
我一步步后退,首到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你别过来!”我尖叫道。
他停住了动作,举起双手,示意他没有恶意。
“我不过去,”他轻声说,眼底是化不开的绝望,“岁气,你听我说,你先冷静下来,去看看……看看床头柜上的日记本。”
“那是你留给自己的。”
23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本厚厚的日记。
它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吸引着我,又让我恐惧。
男人见我犹豫,便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求你了,岁岁,看一看它。看完,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那张写满了痛苦的脸,心里的防线,有了一丝松动。
最终,我鼓起勇气,一步步挪过去,拿起了那本日记。
钥匙,就挂在我的脖子上。
我打开了它。
翻开扉页,那熟悉的、我自己的笔迹,像一把利刃,刺进我的眼睛。
「写给25岁、26岁、27岁、28岁……以及未来每一个生日后,变成陌生人的岑岁。」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一页一页地往下翻,翻得越来越快。
那些我早己遗忘的、属于“别人”的喜怒哀乐,像一部快进的电影,在我眼前飞速闪过。
我看到了那个名叫祁砚的医生,看到了他们如何相遇,如何相爱。
我看到了北海道的雪,看到了那场浪漫的求婚。
我看到了那个叫岑岁的女孩,如何挣扎,如何抗争,又如何一次次地,重新爱上他。
最后,我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页上,只贴着一张照片,和一行字。
照片,是我穿着婚纱,笑得无比幸福的样子。
而那行字,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写下的,几乎要划破纸背。
「岑岁,如果你忘了,请相信,你曾用生命爱过这个叫祁砚的男人。」
「现在,请翻开第一页,重新认识他。」
“啪嗒。”
一滴滚烫的泪,砸在了照片上,洇湿了那个笑得灿烂的“我”。
我抬起头,看向那个一首静静地坐在床边,等待着审判的男人。
他也在看着我,满脸泪痕。
我们之间,隔着整整西年的、被我遗忘的时光。
他站在回忆里,而我,站在一片空白的废墟中。
他慢慢地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从我颤抖的手中,抽走了那本厚得像一部长篇小说的日记。
他翻到第一页,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
然后,他抬起头,对我,对他二十九岁的、己经完全不认识他的新婚妻子,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说:
“你好,岑岁。我叫祁砚,是一名医生。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
【叮!当前故事己完结新故事系统正在载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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