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铁门关己逾一月。
凛冽的北风被温润潮湿的东南季风取代，铅灰色的铁甲关城也化作了记忆中模糊的轮廓。燕昭，这位曾立于二十万铁骑之上俯瞰风云的王府世子，此刻却像一滴水融入了奔腾的江河，踪迹全无。
一张精心鞣制、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覆盖了他原本俊朗而隐含锋芒的面容。面具下的脸，是一张极其普通、甚至带着几分旅途劳顿的疲惫与风霜的年轻面孔——蜡黄的肤色，平淡无奇的五官，眼角微微下垂，鼻梁不高不矮，嘴唇略显单薄，唯有一双眼睛，深邃依旧，却刻意收敛了所有锐利，只剩下一种近乎木然的平静，如同古井无波。像这样的人皮面具，他还有三张，苗疆千面人的'入微'，每一张都是价值千金。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短打，脚下是沾满泥泞的草鞋，背上一个半旧的包袱，腰间悬着一把毫无装饰、甚至有些锈迹的普通铁刀，牵着一匹老马。从里到外，他就是一个最寻常不过、为生计奔波的底层游侠儿，或是赶路的行脚商人，丢在人堆里眨眼便会消失。
他选择了一条远离官道、崎岖难行的山路。自从离开辽东的范围，他敏锐的感觉有几波人在暗里跟踪，可能是北莽的'蛛丝'、朝廷的'密探'、亦或是父王安排的死士？人迹罕至，意味着更少可能的窥探，也意味着更原始的凶险。孤身一人，餐风露宿，渴饮山泉，饥食野果干粮，与野兽为邻，同星辰作伴。这份刻意追求的艰苦，像一块磨刀石，反复打磨着他被王府优渥生活包裹的筋骨，也锤炼着他必须独自面对一切的意志。他在适应这种剥离了所有光环与依靠的生存方式，在观察着这片没有“燕”字帅旗庇护的土地上，最真实的风土与人心。
黄昏时分，铅灰色的云层骤然压下，厚重得仿佛要首接砸落在连绵的山脊上。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如同巨兽压抑的咆哮。山风陡然变得狂躁，卷起尘土和落叶，抽打在脸上生疼。
“要下暴雨了。”燕昭抬头望了望天色，木然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加快脚步，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前方蜿蜒的山路。在这种天气被困在野外，绝非明智之举。
幸运的是，转过一个山坳，一座破败建筑的轮廓出现在视线尽头。那是一座山神庙，孤零零地矗立在半山腰一片稍显平坦的荒地上。庙墙斑驳，爬满了枯藤，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露出腐朽的椽子，山门早己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残破大口。
燕昭没有犹豫，顶着越来越急的风，快步走了进去。
庙内比外面更加昏暗、潮湿。一股混合着尘土、霉菌、动物粪便和淡淡香烛灰烬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正殿中央，一座泥胎塑的山神像早己残破不堪，神像的脑袋滚落在地，只剩半截身子勉强立着，彩漆剥落，露出里面灰黄的泥胎，空洞的眼神望着虚空。几根歪斜的柱子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屋顶，蛛网如同破败的幔帐，在穿堂风中瑟瑟抖动。
殿内空无一人。燕昭选了个相对干燥、背风且靠近一根粗大柱子的角落，解下包袱，简单地清理了一下地面厚厚的浮尘和枯草。他没有生火，在这种陌生的环境里，火光往往是招致麻烦的信号。他只是默默地从包袱里摸出一块硬邦邦的杂粮饼，就着水囊里的冷水，小口地啃着，动作机械而安静，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傀儡。他的感官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无声地扫描着庙内外的每一丝动静：风声、雷声、远处隐约的兽吼、屋檐下滴水的声音、甚至是灰尘微粒飘落的轨迹。
就在他咽下最后一口干粮时，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年轻女子压抑的喘息声，闯入了山神庙死寂的怀抱。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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