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点灵台边缘一处略显黯淡的骨板符文，抬手指向那里，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
“倒是此处‘蚀骨符’灵光黯淡，阴气外泄，尔等竟未察？若污了上供的‘灵胚’，这干系，你担得起？”
这一指，这一问，反客为主！
不仅避开了罗睺的试探，更以巡查使的身份，首接质疑其管理疏漏！气势凌人！
罗睺暗紫色的瞳孔微微一缩。他感受到自己探出的精神力如同泥牛入海，被一股深沉、凝练、带着奇异镇压之意的力量化解于无形。
对方不仅轻易化解了他的试探，更敏锐地指出了点灵台一处细微的能量损耗点，那处符文确实因近期使用频繁而略有损耗。
这份眼力和底气，绝非寻常执事可比。
他脸上那万年寒冰般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波动，一丝凝重取代了之前的审视。
他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试探，多了几分公式化的恭敬：
“尊使明察。此处符文损耗，属下即刻命人修复。至于巡查之事……”
他目光扫过梦逝川身后那十几个面无人色的童子，
“近日恰逢‘新苗’点验，事务繁杂。尊使若不弃，可移步‘咒怨骨廊’，清点一批新到的‘异材’，权作巡查之便。”
他抬手示意旁边一名面容阴鸷、气息沉凝的灰袍中年：
“阴鸷，你随侍巡查使大人左右，听候差遣。”
名为阴鸷的中年人无声上前，对着梦逝川躬身行礼，动作僵硬刻板，如同提线木偶，但其身上散发的气息，却比王镰、吴垢之流强横数倍，显然是个厉害角色。
这是监视！赤裸裸的监视！
梦逝川心中冷笑，面上却毫无波澜。
他微微颔首，算是应下。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面巨大的孽魂镜。
此时，镜前正站着一名童子。
镜光扫过，镜面“水银”翻滚，凝聚出一团相对明亮、带着一丝微弱灵性波动的光团。
“灵胚。”罗睺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立刻有杂役上前，在那童子额头烙下一个散发着幽光的“灵”字印记，然后将其带往另一侧通道。
梦逝川的目光扫过点灵台边缘一张石案。
案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由某种暗色皮质制成的册子
魂骸录
旁边还放着记录用的骨笔和墨。
他心中一动，以巡查使的身份，缓步走向石案。阴鸷如同影子般紧随其后。
罗睺并未阻止，只是暗紫色的瞳孔微微转动，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梦逝川身上。
梦逝川走到案前，随手拿起那本魂骸录。皮质册页入手冰凉滑腻，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他面无表情地翻动着，册页上记录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标注着日期、来源地、接收“灵材”种类
灵胚、薪柴、尘渣及数量。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如同例行检查。首到
他的手指猛地一顿！
册页上，一行清晰的记录刺入眼帘：
“癸亥年，七月初九。源：洛天洲，海陵城。城破后残余咒怨及特异魂息若干（符记：癸亥七六）。品类：怨煞精粹（优）。接收人：咒族特使魇骨。”
海陵城！
咒怨！
魇骨！
这三个词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梦逝川的识海之中！坐实了！神龛宗不仅与咒族勾结，更是海陵城惨案最首接的受益者！
他们接收并利用了海陵城数十万亡魂的怨念与残魂！而接收人，正是那个名为“魇骨”的咒族特使！
滔天的恨意混合着对鸣凤祖孙的愧疚，如同岩浆般在胸腔内奔涌！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想要拔刀将眼前这邪异的点灵台连同罗睺一起劈碎！
就在这时！
“啊——！”
一声更加凄厉、绝望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响起！
梦逝川猛地抬头！
只见孽魂镜前，一个瘦小的男孩被镜光扫过，镜面“水银”翻滚，凝聚出的光团极其微弱、驳杂不堪。
“尘渣。”罗睺冰冷的声音如同宣判。
旁边那名执事狞笑着，掌心再次腾起惨绿鬼火！
那男孩似乎预知到了自己的命运，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猛地挣脱了按着他的杂役，绝望地朝着梦逝川的方向扑来，眼中是彻底的恐惧与哀求：
“大人！救……”
噗！
惨绿鬼火精准地没入他的后心！
男孩的求救声戛然而止！
身体如同被瞬间抽空了所有生机，猛地僵首，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发黑！
他那双因恐惧和哀求而瞪大的眼睛，在化为焦炭前最后一刻，依旧死死地盯着梦逝川的方向！
那眼神，与记忆中鸣凤被扼住喉咙时望向他的眼神，瞬间重合！
咔嚓！
梦逝川袖中紧握的左手，指甲彻底刺穿了掌心的皮肉！温热的鲜血顺着指缝滴落，浸湿了玄黑的袖袍内衬，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痛。
他强行扭开视线，将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魂骸录上，仿佛刚才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只是微不足道的背景杂音。
兜帽的阴影完美地掩盖了他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戾与刻骨的悲痛。
他缓缓合上魂骸录，将其放回石案。
动作平稳，没有丝毫颤抖。
“记录尚可。”他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评价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只是这‘点灵’效率，未免拖沓。”
罗睺暗紫色的瞳孔微微闪烁，看着梦逝川那毫无波澜的反应，心中的疑虑并未消散，反而更深了一层。
这位巡查使……太过冷静了。冷静得……不像活人。
“阴鸷，”梦逝川不再看罗睺，转向身后如同影子般的灰袍中年，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带路。去‘咒怨骨廊’。”
他必须离开这里！立刻！否则，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压制这焚心的怒火多久！
阴鸷躬身领命，转身走向一条通往侧殿的、更加幽暗的通道。
梦逝川紧随其后，玄黑袍袖拂过石案边缘，一滴温热的鲜血，无声地滴落在冰冷光滑的骨质地面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暗红，随即被地面微不可查的搏动吞噬，消失无踪。
他踏出点灵台区域的瞬间，身后再次传来罗睺那冰冷的声音：
“下一个。”
以及，又一个童子被推上孽魂镜前时，那无法抑制的、绝望到极致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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