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的秋阳像把钝刀，斜斜切进医院档案室泛黄的百叶窗。陆沉的白大褂蹭过锈迹斑斑的铁柜，扬起的尘埃在光柱里疯狂舞动，仿佛被困住的幽灵。他的食指无意识着胸前的听诊器，金属表面早己被岁月磨得温润，内侧刻着的"陆"字边缘泛起毛边，像极了父亲临终前颤抖的笔迹。
"陆医生！"实习护士小林抱着厚厚的病历本追上来，橡胶鞋底在瓷砖上发出刺耳的 squeak。她的马尾辫随着跑动左右摇晃，发圈上还别着周稻送的乔巴发卡，"康复中心的小朋友说风铃坏了！有个糖纸卡在齿轮里，怎么也弄不出来..."
陆沉的喉结动了动，余光瞥见档案柜缝隙里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那抹暗红像道新鲜的伤口，在陈旧的牛皮纸档案袋间格外刺眼。他蹲下身时，白大褂下摆扫过地面，沾起几粒细小的沙砾。当指尖触到防水袋的瞬间，掌心突然沁出冷汗——袋子表面残留着海藻的腥气，和当年在桥墩下找到的证物如出一辙。
照片里年轻的父亲穿着笔挺的白大褂，领口别着崭新的听诊器，与周稻的父亲并肩站在医学院天台。两人中间摆着个锈迹斑斑的奶茶杯，杯身上"程陆周"三个歪歪扭扭的字，被岁月侵蚀得只剩下残缺的笔画。陆沉的拇指无意识按压照片边缘，那里用蓝色圆珠笔写着一行小字：1995.6.15 永远的约定。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陆沉感觉胃里翻涌。昨夜周稻递来的漫画原稿在脑海中闪过：戴着破碎听诊器的乔巴站在废墟中央，对话框里的字迹被橡皮擦破又重写，最终留下一句有些真相，比病痛更难治愈。他后颈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那道被铁棍击打的疤痕，此刻像条苏醒的蜈蚣在皮肤下游走。
"陆医生！急救！"尖锐的呼喊声撕破走廊的寂静。陆沉狂奔时，胸前的听诊器不断撞击肋骨，发出空洞的闷响。抢救室门口，程氏集团旧部王强浑身是血地躺在担架上，苍白的手指死死攥着拳头，指缝间露出半截彩色画纸。当陆沉掰开他僵硬的手指，画纸上戴草帽的乔巴正举着燃烧的火把，背景里崩塌的大桥下，隐约可见"1995"的数字。
深夜的办公室，陆沉锁上门，窗帘缝隙漏进的月光在桌面切割出冷硬的线条。父亲的旧日记带着淡淡的樟脑味，纸页间滑落的处方单边缘卷曲，日期赫然是2013年7月13日——林小棠出事的前一天。处方笺背面的字迹被水洇得模糊，程董威胁要公开周太太的真实死因，我必须... 最后几个字被某种褐色液体覆盖，陆沉凑近闻见了熟悉的草莓奶香。
"在找这个？"程砚的声音突然从阴影里传来。他的西装皱得不成样子，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手里拎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表面还沾着新鲜的泥土。"老槐树洞里挖出来的，本该是你父亲的退休礼物。"铁盒打开的瞬间，陆沉的呼吸停滞——里面躺着枚崭新的听诊器，与他胸前那枚款式相同，底部刻着给永远坚守正义的小沉，只是字迹工整得可怕，不像是父亲的笔迹。
陆沉的太阳穴突突首跳，记忆突然闪回某个暴雨夜。十二岁的他躲在书房门外，看见父亲对着电脑屏幕痛哭，桌上摆着被撕碎的文件，和半杯己经凉透的草莓奶茶。此刻铁盒夹层里，藏着张被烧毁大半的照片，焦黑的边缘下，两个襁褓并排躺在婴儿床上，其中一个襁褓上绣着半朵冰淇淋，线头处还系着段红绳。
窗外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巨响。陆沉冲下楼时，白大褂被穿堂风鼓起，像面残破的旗帜。康复中心的玻璃墙上，血红的喷漆写着陆氏父子都是杀人犯，字母边缘滴落的油漆在地面汇成小溪。周稻跪在碎片中，脏辫散落在肩头，正小心翼翼地收集散落的漫画原稿。雨水混着颜料在她指间流淌，画中乔巴的草帽被踩得稀烂，却仍用蓝波球护住胸前的听诊器。
"他们在害怕。"周稻抬起头，睫毛上挂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她递来手机，屏幕上播放着修复的监控视频：雨夜的老槐树下，陆父与程砚的父亲激烈争执，父亲口袋里掉出个牛皮信封，上面周太太手术真相的字样在闪电中格外刺眼。画面最后，陆父被人从背后袭击，倒下前奋力将信封塞进树洞。
陆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后颈的旧伤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终于读懂父亲临终前的疯狂——每天深夜擦拭听诊器，对着空荡的墙壁喃喃自语，原来不是怀念，而是在用酒精和消毒水，试图洗去手上的罪孽。当他颤抖着拆开随身携带的旧听诊器，金属管内掉出的微型胶片上，程氏集团高层的对话清晰可闻：绝不能让周稻他们查到1995年的换婴真相...
暴雨如注，阮星野的机车大灯刺破雨幕。陆沉攥着胶片冲进雨里，冰凉的雨水灌进领口，混着后颈疤痕渗出的血珠滑进衣领。他突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话：听诊器听到的不仅是心跳，还有良心的声音。此刻那声音在胸腔里轰鸣，与记忆中救护车的鸣笛、手术室的无影灯、以及老槐树下渐弱的呼吸声，交织成一曲残酷的真相交响乐。而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新的阴谋正在发酵，糖纸、漫画、病历与听诊器的碎片，终将拼凑出一个跨越十六年的血色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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