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腐败气息的泥土扑面而来,让林峰肺部一阵灼痛。他挣扎着,带着同样一身泥泞的李虎,从那个狭窄的土洞里拱了出来。
重见天日的那一刻,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只有一种近乎晕眩的不真实感。头顶是茂密得不见天日的原始丛林冠盖,只有斑驳的光线透过叶隙漏下。空气湿热得像蒸汽,带着浓烈的植物腐败和泥土腥味。与身后冰冷、压抑、弥漫着金属和古怪气息的地下世界相比,这里虽然充满了生机,却同样令人感到窒息和不安。
“咳咳……出来了……”李虎虚弱地靠在林峰身上,嘴唇干裂,脸色惨白得像纸。右腿以一个扭曲的角度固定着,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带来锥心刺骨的疼痛,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他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仿佛要把这地面的空气都吸进肺里。
林峰没有立即回答,他同样在地上,后背紧紧靠着那个土洞的边缘。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惫和疼痛,肌肉酸痛僵硬,肺部火烧火燎。他大口喘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从地下设施逃离的最后几分钟,带着重伤的李虎攀爬狭窄、湿滑的螺旋阶梯,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但身体的痛苦远不及内心的煎熬。
小周……
大刘哥……
他们的面容在脑海中闪过。在地下设施崩溃的最后时刻,当他背着李虎拼命冲向那个祭坛下开启的逃生通道时,他曾回头。他看到大刘哥正吃力地搀扶着腿部旧伤复发的小周,试图跟上来。但身后的坍塌速度太快,巨响、震动,冰冷的金属墙在他眼前合拢,彻底隔绝了视线和声音。
没有喊叫,没有回应。只有震耳欲聋的轰鸣。
他们……没能出来。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即使身处湿热的雨林,也感到彻骨的寒意。是自己没能等到他们?还是他们根本没能赶上?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们留在了那个恐怖、冰冷、正在自我毁灭的地下深渊里。
继王强、赵敏之后,大刘和小周,也牺牲了。
悲痛像潮水一样汹涌而来,卡在喉咙里,让他无法呼吸。他猛地闭上眼睛,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绝境逃生,都意味着牺牲?那些善良、勇敢、将后背交给他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强烈的愧疚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甚至无法回去确认他们的命运,无法为他们收尸,甚至无法知道他们是否在最后时刻承受了巨大的痛苦。那个入口己经彻底封闭,那个地下世界正在坍塌,成为所有秘密和牺牲者的坟墓。
李虎似乎也感受到了他僵硬的身体和沉默的悲伤。他艰难地抬起手,轻轻抓住了林峰满是泥土和划痕的袖子。
“林……林峰……”李虎的声音沙哑而虚弱,带着同样未说出口的悲痛,“他们……是不是……”
林峰依然闭着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想摇头,想说“不会的”,想给李虎一个希望,但他知道那只是自欺欺人。他亲眼看到了通道的关闭,感受到了地下世界的剧烈崩溃。
他无力地靠在李虎的肩头,发出一声低沉的、像是受伤野兽般的嘶吼,那是压抑在心底的绝望和悲痛的宣泄。
“对不起……”他声音颤抖,只有李虎能听见,“对不起……我没能带他们出来……”
李虎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抓着他的袖子,身体因为疼痛和悲伤而轻微抽搐。他们两个幸存者,在这广袤而陌生的雨林边缘,用沉默共同哀悼着失去的战友。
哀悼的时间不能太长。生存的本能像一根针,狠狠地刺穿了悲痛的厚茧。他们还活着。活着,就必须面对眼前的困境。
林峰强迫自己抬起头,睁开眼睛。模糊的泪水让视野有些模糊,他用力眨了眨眼,将泪水挤了回去。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李虎还活着,他重伤未愈,需要自己。大刘哥和小周他们,也是拼死将自己和小周送出了仁安羌,送进了那个通道。他们的牺牲,不能白费。
活下去!带着李虎活下去!这是对所有牺牲战友最好的告慰,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撑着地面,挣扎着坐了起来。李虎依然靠在他身边,虚弱得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林峰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李虎的腿部固定。简陋的固定物己经松动,伤口渗出了血迹,脸色也更加苍白。在这种环境下,感染和失血是致命的。
他身上唯一的“宝物”,那两个金属圆筒,安静地躺在泥土里,失去了在地下时的微光和嗡鸣,冰冷而沉寂,像是两个普通的石头。它们带他逃出了地下深渊,现在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它们的秘密,那个古老文明的真相,似乎随着地下设施的崩溃,再次被深深掩埋。但它们留下的影响,林峰脑海中模糊的画面和对那个世界的认知,将永远改变他。
他拿起圆筒,冰凉的触感并没有带来任何特殊的感觉,只是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一切并非梦境。它们与这里的雨林格格不入,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存在。
他将圆筒塞进口袋,重新审视周围的环境。
这里无疑是野人山。比仁安羌边缘更加原始、更加茂密。参天古树交错,藤蔓缠绕,地面覆盖着厚厚的腐叶,潮湿泥泞。空气中不仅有植物气息,还隐隐夹杂着某种野兽的腥味。辨别方向异常困难,树冠遮蔽了天空,太阳的位置难以确定。远处传来鸟鸣和虫豸的嗡鸣,但在这“生机”之下,潜藏着无数看不见的危险——毒蛇、毒虫、沼泽、野兽,以及可能存在的日军或者其他敌人。
他们孤立无援,弹药所剩无几,食物和饮水几乎耗尽,李虎重伤,他们两个都筋疲力尽。这片“死亡雨林”是远比地下世界更广阔、更首接的威胁。
“李虎,你怎么样?”林峰轻声问,同时从背包里翻出仅剩的一点点干粮——几片饼干和一小块肉干。
“疼……”李虎咬着牙,艰难地挤出一个字,“腿……麻……”
“我知道疼,兄弟,忍着。”林峰将饼干掰碎,递给李虎,“先吃点东西,补充点力气。”
李虎接过饼干,但手在颤抖,几乎拿不稳。林峰扶着他,将饼干送到他嘴边。李虎吃得很慢,仿佛每一次咀嚼都需要巨大的力气。
林峰自己也吃了几片饼干,饥饿感稍稍缓解,但体力的透支感更加明显。
“咱们得想办法……找路出去。”林峰看向李虎,眼神坚定,“不能留在这儿等死。”
李虎虚弱地笑了笑,眼神中充满了信任:“听……你的……去哪儿……都行……”
“咱们得往北……或者往西。”林峰皱眉思索。根据仁安羌的位置和远征军的撤退方向,他们应该朝北或西北方向,朝着国军控制区或者印度方向撤退。但在这迷失方向的丛林深处,辨别方向是最大的难题。
他试图回忆在军校学过的野外生存知识,利用太阳、星象、苔藓等判断方向的方法。但在这样茂密的树冠下,白天很难看到太阳,晚上也很难看到星星。苔藓或许能提供一些线索,但这片丛林看起来处处都。
“先得找个隐蔽点的地方,把你的腿重新固定一下,再想办法弄点水。”林峰决定先解决最紧迫的问题。
带着重伤的李虎移动异常困难。林峰尝试将李虎背起来,但李虎的腿以那种角度弯曲着,背负起来会加剧他的痛苦。最终,他们只能采取一种半背半搀的方式,由林峰承担大部分重量,李虎用仅剩的力量支撑着,咬牙忍痛。
他们从土洞边艰难地挪开,试图找一处稍微干燥、隐蔽的岩石或树下作为临时的藏身处。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李虎发出的微弱呻吟声在寂静的丛林中异常刺耳,让林峰时刻保持警惕。
雨林深处的光线越来越暗淡,黄昏即将降临。潮湿的空气更加凝重,各种虫豸的嗡鸣声此起彼伏。死亡的威胁不仅仅来自人类。
他们找到了一处被巨大榕树根系盘绕的岩壁下,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凹陷。虽然不够干燥,但相对隐蔽。林峰小心翼翼地将李虎放下,让他靠着岩壁。李虎己经痛得近乎虚脱,嘴唇发紫。
“忍着,李虎,我得给你重新固定一下。”林峰说着,撕开自己剩下的干净布料,试图重新固定李虎的腿。这个过程异常残忍,李虎发出压抑的痛苦呻吟,全身都在颤抖。林峰手上沾满了李虎的血迹和汗水,但动作依然坚定。
在给李虎处理伤势的过程中,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小周和大刘哥,不去想那个可怕的地下世界,不去想他们渺茫的未来。他必须专注于眼前,专注于李虎,专注于活下去。
夜幕降临,丛林中的声音变得更加多样和令人不安。远处的兽吼,近处的虫鸣,以及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都带着一种原始而未知的威胁。
林峰靠在李虎身边,警惕地听着周围的一切动静。手里紧紧握着仅剩的一点匕首,另一只手无意识地着口袋里的金属圆筒。圆筒依然冰冷而安静,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它与这个地方,与周围的某些异常声响,有着某种他尚未理解的联系。
饥饿、疲惫、伤痛、悲伤、恐惧,各种负面情绪像潮水一样试图将他们淹没。但求生的火焰,在心中顽强地燃烧着。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声响,穿透了雨林的寂静,传入林峰耳中。
那声音很远,但异常清晰。不是兽吼,不是风声,也不是虫鸣。
是一种低沉的、带着规律性的嗡鸣……像是某种大型机械在运转。
紧接着,伴随着嗡鸣声,他似乎还听到了一种金属撞击的声音,以及……一种类似履带摩擦地面的声音。
这种声音……不属于这片原始丛林。它带着冰冷、工业化的气息。
是日军的坦克?还是其他军队的履带车辆?
林峰心中一凛,立刻绷紧了身体。他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是从雨林更深处传来。
那声音带着一种熟悉的、不属于人类文明范畴的冰冷感……
熟悉的?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那声音,与他在地下设施中听到的某些机械运转声,隐隐有着相似之处!
他怀里的金属圆筒,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它并没有发光或嗡鸣,但林峰能感觉到它在口袋里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随即又归于平静。
追猎者?
那个地下世界的残余力量,真的追到了地面上?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虽然依然在远方,但那种规律性和冰冷感,让林峰感到毛骨悚然。它不像一支正在行军的军队,更像是一种……正在系统地、低速地搜寻着什么的装置。
在这片危险的野人山丛林中,不仅有日军,有野兽,现在似乎还多了一种……来自地底的、非人的、冰冷的追猎者。
死亡的阴影,并未随着逃离地下而消散,反而以一种更加诡异和恐怖的方式,笼罩了他们。
林峰扶着重伤的李虎,眼中闪烁着警惕和寒光。他知道,新的,也许是更可怕的远征,刚刚拉开序幕。
而那远处的机械嗡鸣声,就像是催命的符咒,在这片死亡雨林中,回荡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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