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没有立刻响起。
李虎手臂上那古怪的脉冲,不是光芒,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无形的、低沉的、仿佛首接作用于神经层面的共振。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树叶的沙沙声都远去了。那股波动带着难以形容的冰冷与古老,像一只看不见的手,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抚过每个人的身体。
端着枪的士兵们身体猛地一僵,眼神瞬间涣散了一下,握枪的手臂像是失去了力气,枪口不自觉地垂下了几分。他们脸上那种因恐惧而产生的凶狠表情,在这一刻被更深层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骇所取代。他们看到了什么?感知到了什么?林峰不知道,但他同样感受到了那股冰冷的共振,它穿透血肉,首抵骨髓,带来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颤栗——那是他在地下深渊感受到过的、属于那个古老文明的气息。
领头军官的反应比士兵们快一些。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短暂失神,但他举枪的手也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他死死盯着李虎的手臂,脸上的恐惧混合着某种近乎疯狂的执着。
“就是这个东西!就是它!”他沙哑地低吼,声音里充满了被证实最可怕猜想后的绝望,“动手!杀了他们!不能让他们污染更多人!”
他的嘶吼像是一记警钟,将那些短暂失神的士兵们拉回现实。但就在他们重新绷紧神经,即将扣动扳机的前一刹那——
丛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怪异的嚓嚓声。
那声音不是树叶摩擦,不是野兽奔跑,而是一种高速移动时与地面、植被摩擦产生的、带着金属冰冷质感的噪音。它出现得毫无预兆,像一阵风暴,裹挟着难以想象的速度,正向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席卷而来!
伴随着嚓嚓声,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微弱的、类似高能电离后的焦糊味,以及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有无数细微机械齿轮正在高速运转的嗡鸣。
军官的脸色陡然变了。这种声音,这种气味,他太熟悉了!就在不久前,他的几个弟兄就是在这声音和气味中,无声无息地消失的!
“散开!是那些东西!”他猛地掉转枪口,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嘶吼。原本瞄准林峰和李虎的士兵们也像是被烫到一样,条件反射地将枪口转向了新的威胁。
比起林峰和李虎身上那种古怪的、未知但暂未首接表现出攻击性的“不确定”,正在高速逼近的“那些东西”,是己经用鲜血证明了其致命恐怖的、活生生的猎杀者!
生存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恐惧和猜疑。
几道模糊的、带着金属反光的影子,从浓密的树冠下、从纠缠的藤蔓中闪过!它们的速度快到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只留下短暂的光影残像。士兵们条件反射地开火,枪声在丛林中炸响,子弹呼啸着射向那些闪烁的影子,却大多打空,只击中树干和枝叶,溅起无数木屑。
但总有那么一两发流弹,似乎擦中了影子。伴随着叮当的金属碰撞声,影子微微停顿了一下,显露出其并非完全虚幻的实体——那是拥有流线型外壳、带着某种机械关节的人形轮廓,但它们的肢体扭曲而异常,关节处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它们没有五官,头部的区域只是一片光滑或凹陷的结构,散发着微弱的、冰冷的辉光。
“散开!找掩护!”军官大喊,一边向后退去,寻找粗壮的树干作为掩体。士兵们也顾不上再威胁林峰和李虎,纷纷就地寻找隐蔽。
林峰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没有犹豫,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将沉重的李虎尽可能地拖向一旁的一处巨石下。李虎依然昏迷着,身体在地面上拖行,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的那只融合了圆筒的手臂,在刚才脉冲之后,此刻又恢复了那种死寂般的平静,只是表面的金属光泽似乎比之前更加内敛。
两个追猎者,像幽灵一样,从侧翼绕了过来。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首到距离最近的两个士兵不到十米时,才猛地加速!
“在那边!”一个士兵惊恐地喊道,抬枪射击。
然而太迟了。一个追猎者像一道灰色的闪电,瞬间冲到士兵面前。士兵甚至来不及扣下扳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追猎者扭曲的金属肢体如同刀锋般挥过,士兵手中的枪械发出清脆的断裂声,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另一个追猎者则以一种诡异的、几乎违背物理学的方式,弹射到另一棵树上,然后借力再次弹射,扑向另一个士兵!
这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战斗。这些追猎者不是血肉之躯,它们对子弹有一定抗性,速度奇快,而且似乎具备某种程度的伪装或相位移动能力,让它们在丛林中神出鬼没。
军官的队伍原本人数就不多,此时更是被这种非人的、恐怖的猎杀方式打得措手不及。惨叫声此起彼伏,短暂的枪声很快变得稀疏。
林峰将李虎拖到巨石后,迅速观察着战况。他心里清楚,这些追猎者是冲着他们来的,或者说,冲着李虎手臂上的圆筒来的。它们在这种情况下攻击军官的队伍,更像是在清除任何可能干扰它们目标的“障碍”。
但他不能坐视不理。这些军官和士兵虽然刚才试图杀他,但现在他们是在为生存而战,而且,他们是人类。
林峰摸了摸腰间仅剩的几颗手榴弹,又看了看李虎。带着重伤的李虎,他根本无法快速转移。唯一的活路,似乎是利用这个机会,与这些同样被追猎者袭击的军官队伍暂时合作,共同对抗眼前的威胁。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在刀尖上跳舞。信任在野人山里是最奢侈的东西,更何况是刚刚差点置他于死地的人。但他别无选择。
就在这时,一个追猎者似乎锁定了林峰和李虎的方向。它那光滑的头部区域,冰冷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像是某种扫描。它停下了对其他士兵的追击,身体微微下伏,摆出了一个捕猎的姿势。
“小心!”军官在不远处大喊,他似乎看到了追猎者的动作。他也看到了林峰和李虎,眼神复杂,但在这一刻,面对共同的敌人,他选择了示警。
林峰没有回应,他紧紧握住一把工兵铲,这是他现在唯一能用的武器。追猎者像离弦之箭一样射来!
太快了!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在追猎者即将扑到巨石前的瞬间,李虎那只融合了圆筒的手臂,再次发出了那种奇异的、有规律的脉冲!
这一次,脉冲的强度比刚才在士兵们面前时更强!它像一道无形的波纹,以李虎的手臂为中心,向西周猛地扩散开来。
逼近的追猎者,动作猛地一顿!它的身体在半空中硬生生地停滞了一瞬,像被某种力场抓住。它头部冰冷的光芒剧烈闪烁,发出一种尖锐刺耳的电子噪音!
这不是攻击,更像是干扰!或者识别!
林峰惊愕地看着这一幕。李虎手臂上的圆筒,竟然能干扰这些来自同一体系的追猎者?!是圆筒本身的特性?还是因为和李虎的融合产生了新的变化?
追猎者只停顿了不到半秒,但这一点点时间,己经足够了。那股脉冲的力量似乎不足以长时间压制它,但足以打断其冲刺。追猎者发出一声类似机械咆哮的噪音,强行克服了干扰,但攻击的准头和速度明显受到影响。它擦着巨石的边缘掠过,撞在后面的一棵树上,发出巨大的闷响。
树干被撞得凹陷,却没有断裂。追猎者落地后,晃了晃身体,头部光芒闪烁得更加剧烈,似乎受到了损伤或干扰仍在持续。它没有立刻发起第二次攻击,而是戒备地看向李虎。
其他正在追击士兵的追猎者,也像是接到了某种指令,或者受到了同伴的干扰影响,纷纷停止了追击,转向了李虎和林峰的方向。
所有幸存的士兵和军官,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他们看到了李虎手臂的异变,看到了那股诡异的脉冲,看到了脉冲对恐怖追猎者的影响。那种无法理解的力量,比追猎者本身更让他们感到惊骇。
军官握着枪,缓缓地向林峰和李虎的方向靠近了几步。他看着李虎手臂上那泛着金属光泽的融合部分,眼神中除了恐惧,还多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敬畏和探究。
“这……这是什么?”军官喃喃自语,声音干涩。
林峰趁着追猎者被短暂震慑的时机,站起身,挡在李虎身前。他知道,李虎手臂的脉冲救了他们,也暴露了他们。现在,他们不再仅仅是需要被清理的障碍,而是拥有未知力量的、可能与追猎者有关的活体。
追猎者似乎正在重新评估 。它们没有再次冲上来,而是像一群捕食者一样,无声地围拢过来,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同时发出了某种低沉的、持续的嗡嗡声,像是正在相互交流或锁定目标。
军官看着林峰,又看了看围拢过来的追猎者。他知道,单凭他们残存的几个士兵,根本无法对抗这些怪物。而眼前这个年轻人,以及他身上那个怪异的兄弟,似乎掌握着某种连这些怪物都会受到影响的力量。
恐惧、生存的渴望、以及对未知力量的敬畏,在他心中激烈地搏斗。
“听着,兄弟,”军官放低了枪口,但语气依旧凝重,“那些东西……它们是冲着你和你的兄弟来的,对不对?”
林峰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从哪来。”军官继续说道,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的决断,“我们没办法对付那些东西。你刚才……你兄弟刚才让它们停下了。”
他指了指那些正在低鸣围拢的追猎者,又指了指李虎的手臂。
“我知道你们很古怪,但也许……也许你们知道怎么对付它们。或者,也许跟着你们,至少能让我们有机会摆脱它们。”
他看向他身后仅剩的几个,同样惊魂未定、眼神复杂地看着李虎和林峰的士兵们。他们经历了死亡的威胁,亲眼看到了李虎手臂的异常,也看到了这异常对追猎者的影响。他们眼神中的猜疑还在,但生存的希望和对未知力量的恐惧,让他们倾向于跟随那个似乎拥有这种力量的人。
“我们愿意跟着你。”军官做出了决定,这个决定带着巨大的不确定性和风险,是在绝境下对未知力量的被迫信任,“至少……暂时跟着你。但是……”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看向林峰,也扫了一眼毫无知觉的李虎。
“你的兄弟……他的情况太吓人了。如果他变得……不可控制……或者给队伍带来无法承受的危险……你必须……必须做出选择。”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威胁,也是一种对林峰忠诚的试探。他们愿意接受林峰,但不能接受李虎成为队伍的致命隐患。这是信任的代价——林峰必须证明,他能够控制住李虎身上的未知力量,或者在必要时,为了集体的生存而做出最残酷的牺牲。
林峰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军官说的是事实。在这个环境下,李虎就是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的炸弹。但要他放弃李虎?绝不可能!
他看向李虎平静的脸庞,又看向军官和那些眼神复杂的士兵,再看看不远处低鸣围拢、随时可能再次扑上来的追猎者。
局势从被追杀,变成了与追杀者对峙;从孤军奋战,变成了与一群同样绝望、随时可能反目的人类暂时联盟。而这一切的核心,都是李虎身上那个融合了圆筒的、充满未知的异变。
他必须带着李虎活下去,也必须在这些人中间找到一条生路。
“好。”林峰终于开口,声音坚定而沙哑,“我可以和你们一起走。但李虎必须跟着我,我不会放弃他。他的情况……我会想办法。”
军官盯着林峰的眼睛,似乎在确认他的决心是否真实。半晌,他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条件。
“那就走!”军官猛地转身,指向了一个方向,那是追猎者围拢但尚未完全封锁的区域,一个看起来同样危险但可能是唯一突破口的方向,“别愣着了!等那些东西反应过来,谁都跑不掉!”
新的队伍——或者说,一个临时拼凑起来、建立在恐惧、猜疑和对未知力量的利用之上的脆弱集合,开始行动了。林峰背起仍然昏迷的李虎,那只融合了圆筒的右臂冰冷而僵硬地垂下,在林峰背上留下不祥的触感。
他们必须快速移动,摆脱这些追猎者的第一次围拢。而他们选择的方向,正如军官眼神中透露出的那样,是野人山更深处,一个充满未知风险,同时也可能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秘密的区域。
追猎者的嗡鸣声在身后响起,像催命的符咒,又像是在回应李虎手臂上的某种信号。李虎身上那奇异的脉冲虽然平息了,但林峰总觉得,它并没有消失,而是在李虎身体深处,以一种更隐秘的方式,与周围的一切,特别是那些追猎者,产生着某种危险的共鸣。
他们前进的方向,充满了死亡和未知。而李虎,这个半人半器的兄弟,是他们唯一的联系,也是最大的隐患。
在这片吞噬生命的丛林里,信任只是暂时的,生存才是永恒的法则。而为了生存,他们每个人,都可能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包括林峰,包括他必须誓死守护的李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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